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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底,沒有讓陳銘生碰這根煙,她只讓它燃起了片刻,就熄滅了。

  她說:“陳銘生,我走了,你休息吧。”

  陳銘生說好。

  她站起身,來到門邊,在開門之前,她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夜太深了,她看不清楚陳銘生的眼睛,她只覺得,他似乎正在望著她。

  他好像在笑。

  “楊昭……”他輕聲說,“謝謝你。”

  楊昭不知道說什麼,點點頭,拉開了門。

  文磊在門口等著,見她出來,他迎上來。

  “嫂子,要走了?”

  “嗯。”

  “你辛苦了,也——”文磊熬夜熬到現在,眼睛也有些赤紅,他對楊昭說,“也委屈了……生哥的母親早上五點就回來的,晚上十點多走,她昨天還跟我們說要把我們換走,她晚上在這邊看著就行。要是那樣,你就更不好見生哥了。”

  楊昭低聲說:“沒事。”

  “我再想想辦法吧。”文磊說。

  楊昭點頭,說了句謝謝,轉身離開。

  她走出醫院的大門,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把一包煙抽完。然後她給薛淼打了個電話——

  “小昭?”薛淼接電話的時候分外驚奇,“你那現在是幾點?是我精神錯亂了還是你精神錯亂了?”

  “老闆,你幫我個忙行麼。”

  楊昭這一次,甚至連回應他調侃的力氣都沒有了。

  薛淼靜了一下,然後語氣也認真了起來。

  “說吧,什麼事。”

  楊昭說:“我想帶一個人,去那邊治病。”

  “什麼病?”

  楊昭說:“毒品中毒。”

  薛淼安靜了。

  片刻後,他開口,“是他?”

  “嗯。”

  她聽到薛淼深深呼吸,“小昭,他吸毒?”

  “不是。”楊昭說,“我一時解釋不清楚,你幫我聯繫好一點的醫院。”她說,“求你了……”

  了解她如薛淼,此時,已經知道不需再問什麼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差不多就會有消息了。”

  “謝謝你。”

  “不用,這沒什麼。”薛淼回答,語氣有些低。

  楊昭一夜未眠,她在思考,如何說服他的母親。

  她想了很多很多的說詞,甚至在深夜裡,坐在桌前打稿,一直到凌晨,她才恍恍惚惚地捋清了思路。

  楊昭洗了個早,她熬了一夜,臉色奇差,可她不敢用妝容彌補,就簡單把頭髮扎了起來,穿了一身半袖T恤,和一條長褲。

  她來到醫院,在樓下的花店,買了一束百合。她在交錢的時候,還在腦海中重複地演練等下要說的話。

  她抱著花,走進醫院的大門,她沒有坐電梯,而是走著樓梯,一層一層地向上。

  她緊張,從所未有的緊張。

  楊昭走到樓梯的轉交,她聽到了一聲悽厲的嘶喊。

  那聲嘶喊是一把匕首,從楊昭的頭頂扎進去,慢慢地,一直傳到下頜。

  那是陳銘生母親的聲音。

  楊昭忽然看見樓梯塗刷整潔的牆壁,角落裡爬著一隻小蟲,小蟲是黑色的,趴在白色牆上,就像迷失了一樣。

  在漫無天際的冷光里,楊昭看到了濃黑的夜,在刺鼻的藥水味道重,楊昭嗅到了一絲佛香。

  陳銘生死於突發性的心臟衰竭。

  沒人料到這樣的情況。

  沒人知道,陳銘生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尤其是精力,當年大腿截肢的時候,他的處理就不妥當,導致體質看起來很好,實則元氣大傷。

  這次,他再也沒有撐住。

  或者說,他沒有再想往下撐。

  陳銘生的母親在走廊里瘋狂地喊著。她在叫一個名字——

  陳國贏。

  她一直一直,在叫這個名字,叫到整個人垮掉。

  走廊里亂成一片,楊昭抱著花,慢慢走了過去。文磊看見她,撲通一下跪在楊昭面前,他說嫂子,對不起,對不起。

  他們的聲音很遙遠,可以也清清楚楚地傳進楊昭的耳朵。

  有個年輕的護士拿著一疊紙,過來,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楊昭的臉色,然後說:“家屬請節哀,我們這還有幾項要簽——”

  另外一個護士給她拉到一邊,瞪了她一眼。

  “看看時候啊你。”

  那個護士也覺得不該,悶頭說對不起。

  楊昭沖她抬起手,說:“給我吧。”

  兩個護士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把紙遞給她。楊昭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護士問:“請問,您是……是他的妻子麼?”

  楊昭怔住了。

  不是。

  她什麼都不是。

  她把筆還給了護士。

  “對不起,我記錯了……”

  這個時候,那個年輕的護士看著紙上的名字,“你叫楊昭?”

  楊昭看了她一眼。

  那個護士張了張嘴,輕聲說:“患者在最後,念了你的名字。”

  楊昭靜了一會,淡淡地說:“是麼。”她問護士,“我能看看他麼。”

  護士點點頭,她們把她領到一個房間。

  楊昭走進去,在房間貼著牆壁的地方,放著一張單人床,上面躺著一個人,身上蒙著一張白白的布。

  他右腿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楊昭走過去,把陳銘生的臉露了出來。

  她不能像那些電視劇和小說里說的那樣,把他形容成就像是睡著了。

  他死了。

  與睡著分毫不想干,他已經完完全全,沒有生命的跡象了。

  楊昭靠近他,那種讓她熟悉的溫度不在了。

  她在他耳邊說:“你想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

  你最後叫我的名字,是想跟我說什麼。

  “你不能這樣,陳銘生。”楊昭輕聲說,“你得把話說完。”

  陳銘生安安靜靜。

  他似乎永遠都這樣安靜。

  楊昭看著他,看到幾乎不認識他。

  她俯下身,親吻他的嘴唇。

  當她真正碰觸到他的時候,那種空曠的沉默更加明顯了。楊昭不去在意,她吻他的唇,吻她的下巴、脖頸、胸口、小腹……

  她親吻他的性/器,最後,她的吻來到他的右腿。

  那一段缺失的肢體,那一段殘破的記憶,那一把開啟故事大門的鑰匙。

  楊昭終於哭了。

  在吻到他的腿時,她終於哭了。

  你後悔麼。

  我不後悔。

  回想過去,我不後悔。

  我只是有一點點遺憾。

  如果當時我再聰明一點,如果我再努力一點,或許現在我能更好一些。

  第71章

  陳銘生的戶籍,最後落在了她的家鄉。

  他想要葬在這裡。

  陳銘生的母親精神出現了問題,或者說別人終於意識到,她的精神有問題。她被送進醫院療養。

  陳銘生的葬禮,是警隊的人辦的。

  楊昭開車在殯儀館的門口停下,她沒有進去,那個追悼會很簡單,老徐把警隊所有認識陳銘生的人都叫上,也不過才十幾個人。

  文磊在葬禮上給楊昭打電話,楊昭沒有接。

  老徐說,算了吧。

  文磊說想把陳銘生生前攢的存摺給她,老徐制止了。

  “你給她有什麼用,你把錢給了她,陳銘生媽怎麼辦,老太太以後一個人怎麼過。”

  文磊說:“這是生哥留給嫂——留給楊昭的。”

  老徐說:“連葬禮都不來,還留什麼。”

  最後,他們把陳銘生所有的錢,都給了他母親,他們聯繫到陳銘生的一個遠房親戚,讓他們幫忙照看她。

  陳銘生的葬禮,是警隊的人湊錢辦的。他的骨灰,存放在壁葬牆裡。他們選了一個好一點的位置,很容易祭拜。

  一切都安寧了。

  老徐和文磊他們,回到了昆明,繼續他們該做的事情。

  楊錦天去大學報到了。

  楊昭回到了美國。

  只是她每年的那一天,都會回到這裡。

  每次來看望他,楊昭都會說一句話——

  “陳銘生,明年我就不來了。”

  可第二年的那一天,她還是會來。

  她帶的東西很少,只有一枝百合,和一盒煙。

  她停留的時間也很短,她陪他抽幾根煙,說幾句話,就會離開。

  有時候,楊昭的感覺會很微妙。

  警隊的人,給陳銘生選了一張很年輕的照片,是穿著制服的。她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笑了,她對他說,“想不到你穿這身,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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