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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夫人與楚王之間的分歧,眾人已經聞知,而穆夫人此時將他們召來,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大王年輕,難免急躁些,夫人息怒。”令尹鬬般緩緩道。

  “年輕?”穆夫人冷冷道,“大王已是一國之君,唯有賢愚,遑論年輕!今日老婦請諸位前來,亦是為大王娶婦之事。關係重大,諸位皆多年老臣,還望勸上一勸!”

  “臣等亦在朝上相勸,可大王一意孤行,並不肯聽。”司馬鬬椒亦道。

  “不肯聽便無法?”穆夫人皺眉,“爾等輔弼多年,豈可由他任性!”

  鬬椒不言語,未幾,瞥瞥鬬般。

  只見鬬般神色平和,看不出態度。

  鬬椒心中亦是透徹。

  楚王這件事,與別事不同。

  其一,迎立夫人雖然重大,畢竟是後宮之事。楚國不需要像那些命在繩上的孱弱小國那樣,指著一門婚姻得到別人的庇護。與誰人聯姻,考慮得更多的是親疏拉攏,他們這些外臣,最多在人選和規制上提提意見,就算對人選不滿,也不好多說。

  其二,楚王昨日在殿上的態度,十分明確。他的性情,眾人都知道,一旦認定何事,便似船行在了風頭浪尖上,拉也拉不回來的,貿然碰硬反而吃虧。

  由此,大臣們雖覺楚王這決定不妥,卻沒有人硬勸。

  如今穆夫人雖惱怒,眾人也附和一片。議了半日,鬬般、鬬椒等人都承諾會再勸楚王,紛紛退下。

  穆夫人看這些唯唯諾諾的人,心知不過敷衍,不免氣悶。不料,最後,卻有一人留了下來。穆夫人看去,見是楚王的叔父子允。

  子允是穆王的庶弟,亦是穆王留下的舊臣,曾任三錢府的府宰。本已經稱病回封地,但前番,又被楚王召了回來,住在郢都。他對穆夫人一向恭敬,穆夫人也待他和氣,說得上話,又是宗族中人,故而此番,也將他召了來。

  “大王這般任性,實是不該。”子允嘆氣,道,“夫人之憂,良苦之至,可惜眾人恐觸怒大王,無敢於直諫者。”

  穆夫人聽得此言,正中心事。

  “子所言方乃忠良,老婦為此徹夜難眠,食不下咽。”她說著,鼻子泛酸,拭了拭眼角。

  子允寬慰兩句,看著她,“此事,臣亦以為不可直諫,然有一事,未知當說不當說。”

  穆夫人聽得此言,訝然,“何事?”

  子允瞅向周圍。

  穆夫人會議,令堂上侍立之人退下。

  “夫人,”子允道,“未知那刺客之事,查問有何進展?”

  穆夫人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道,“此事,大王正在追查,尚無消息。”

  子允道:“夫人可想過,王宮衛士眾多,事發之後,大王立刻令緝捕,卻仍讓刺客逃脫,為何?”

  穆夫人道,“老婦聽聞,大王疑王宮中有內應。”

  子允微笑:“只怕這內應,大王就算查出了,亦不願處置。”

  “哦?”穆夫人疑惑不解。

  “夫人,”子允低低道,“臣前日走過宮道,聽在霄宮服侍的人議論,大王遇刺當夜,曾見人影潛入霄宮之中。”

  穆夫人一驚:“霄宮!”

  “正是。”子允道,“臣當時亦是驚愕,想去詢問,那些人卻噤聲不見。臣猶豫許久,想告知大王,又恐大王為私念所擾,反責於臣……”

  他話未說完,穆夫人已經離榻而起。

  她皺著眉,寒聲道,“你方才所言,句句是實?”

  “字字是實!”子允忙伏地道,“夫人息怒!臣雖聽得這話,卻不知虛實,若大王知曉是臣……”

  “大王不會知曉。”穆夫人道,“聽說昨日大王定下了查辦之人,是誰?”

  子允猶豫了一下,道,“工尹蒍賈。”

  “蒍賈!”穆夫人緩緩重複著,昂首望著堂外的天光,神色沉沉。

  幔帳後,鄭姬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第54章

  楚王離去之後,高陽宮變得平靜了許多。

  入秋之後天氣多變,前幾日才下過一場雨,夜裡,阡陌聽到外面風聲陣陣,似乎又要變天了。

  阡陌都聽話地待在了宮室之中,哪裡也沒有去。

  儘管她還惦念著那逆旅。

  倒不是偏執什麼,而是這兩日裡,她充分體會到了貴族女子生活的無聊。從早上起來到晚上睡覺,都有人伺候著,不需要她做一樣事。又不能夠出去,高陽宮再大,建築再精巧,考古價值再高,阡陌從做司衣到現在那麼久,也早就探究完了。

  她無所事事,於是琢磨著,等楚王回來,好言好語地再跟他再說一說,他會不會答應把逆旅還給自己?念頭剛起來,她就想到了楚王那種不高興的表情,心裡覺得,他十有□□還是不會樂意的。

  他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很喜歡她,她知道。但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他的想法面前並不那麼重要。當然,他很包容她,但那算是示愛的一種。就像被家裡的小寵物鬧一下撓一下,雖然主人吹鬍子瞪眼,但最終也不會拿它怎麼樣。

  你早知道是這樣的,可你還是答應了他,心甘情願地住到了這裡面來。心裡道。

  阡陌躺在楚王的臥榻上,想著他,想到他的各種樣子,還有注視著她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浸滿了光,讓人移不開眼。

  她深吸口氣,閉上眼。楚王的臥榻很大,也很舒服,阡陌躺在裡面,枕頭和被褥之中,都是他的味道。

  他說五六日就回,阡陌一天一天地算著日子,這個時候,他大概已經到了那祭祀之地了吧?

  莫名的,阡陌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她希望他馬上就可以回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

  她心裡擔心著下雨會不會阻撓他的行程,胡思亂想,漸漸入夢。

  *****

  新鮮的犧牲,盛在精美隆重的銅器里,獻在神靈之前。

  楚王向神主行了禮,巫師歌唱,巫女起舞,香糙混制的香料在銅爐里燃起輕煙,芬芳醉人。

  祭儀過後,楚王走出廟宮,祝人偃立在階下,微笑地向他行禮,“恭賀大王。”

  楚王看著他,亦露出笑意,頷首答禮。祝人偃已經年近八十,白髮蒼蒼,卻矍鑠硬朗。他是楚國年紀最年長的祝人,掌管太一宮數十年,學識淵博而睿智,受歷代楚王尊敬。

  “寡人許久不曾見祝人。”楚王親自將他攙著,道,“祝人無恙否。”

  “無恙無恙。”祝人偃道,與他在長橋上慢慢行走,“小人方才閱冊,大王的新婦,似並非尋常。”

  楚王哂了哂,道,“確實。”

  祝禱時的讚辭,是楚王親自擬的,其中最頭疼的部分,並不是對神靈說的禱辭,而是阡陌的生辰和來歷。那個女子,楚王真的懷疑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她家鄉的名字也就算了,楚王反正沒見過,可當他他問她生辰的時候,她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說出來的年月日都是奇奇怪怪的。楚王無奈,索性直接問她今年多少歲,哪月哪天出生,自己給她算了生辰。

  想到阡陌看到結果時,那閃閃的目光和染紅著紅暈的雙頰,楚王不禁露出笑容。

  祝人偃看著他,“新夫人必是大王十分喜愛的女子。”

  “正是。”楚王頷首。

  “穆夫人亦贊同麼?”

  楚王的笑意凝住,沒有答話。

  祝人偃仍舊笑眯眯。

  “大王可還記得第一次到小人此處來祭神之時,是何年月?”他望著大澤上的水光和葦海,忽而問道。

  楚王搖頭:“不記得了。”

  “大王那時方才五歲,恰逢先王繼位,來祭太一。”祝人偃道,“大王不肯乖乖立在殿中,偷跑到宮後的山林中去,險些為野獸所傷。先王十分惱怒,大王卻理直氣壯,說晉人欺楚,太一不曾幫忙,反倒要楚人獻祭。”

  楚王窘然。

  “寡人真這般說過?”他問。

  “小人不敢欺瞞大王。”祝人偃笑道,“大王傲而不羈,幼時便已經顯露,彼時先王說大王是野馬,喜於後繼有人,卻憂硬而易損,無人可制。”他看著楚王,意味深長,“聽聞銅山的工隸逃走,司馬要去揚越捉更多的工隸來,大王未許,卻繼而放歸了所有的揚越工隸。大王如今,可是尋到了那野馬的羈絆?”

  楚王臉上忽而一熱。

  想到他和阡陌的種種過往,再想到他當初釋放工隸的動機,都說是他寬和為善,但何嘗不是抱著那麼些私心,想著能夠得她多一些的歡喜?

  羈絆羈絆,楚王想了想,自從認得了林阡陌,自己的的確變化了許多,那種把一個人牽掛在心裡的感覺,很不一般。

  “祝人不知,這女子實在教寡人不放心。”他望著水澤上的夕照,苦笑,“她總讓人不放心得很,壞時能把寡人氣死,可好時又無人可比。”

  祝人偃莞爾,“可得大王心意所許之人,必也是世間難得之人。大王所愛著,亦恐非姿容,而在於質。大王不以他人之念而改,亦見大王用心之堅。”

  楚王心中一動,道,“祝人亦贊同寡人?”

  “小人老矣,長居偏鄙之地,不諳王宮之事。”祝人偃搖頭,卻道,“唯有一言進於大王。大王承先王功業,振楚國聲威,楚人無不愛戴大王,願為大王驅馳。大王娶婦,只論出身,於楚人實無干係;而若有德於楚人,則楚人必報以愛戴。大王睿智,損益自斷。”

  楚王聽得此言,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敞亮。

  “多謝祝人教誨。”他向祝人偃深深一禮。

  *****

  夕陽掛在天邊,又是一日的盡頭。

  白天的時候,寺人渠見阡陌實在無聊,就帶她去了王宮的宮苑裡走動。

  楚王的苑囿有許多,王宮裡的苑囿只是其中的一個,主要是花木和人造的小山水。郢都外還有更大的,飼養著各種珍禽異獸,但那是穆王留下來的,楚王很少去,連帶著阡陌也不曾去過。

  至於王宮裡的宮苑,阡陌也只是去過一兩回,路過看看而已,並沒有真的走進去閒逛。

  寺人渠親自引路,馬車轔轔馳過宮道,進入宮苑的時候,只見花木蔥鬱,鳥語陣陣,仿若置身山林。

  古人治園的歷史悠久,據說可追溯至遠古。楚國雄踞南方,王宮內的苑囿布置亦是水平高超,頗有南方山水的精練意趣。山石、花樹、泉池,運用得當,搭配相宜。人行走其中,無處不是景致,賞心悅目。

  阡陌觀望著,亦是興致勃勃。走在樹蔭里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些說話的聲音。

  “……這麼說,那個女子真的要做夫人了?”

  阡陌愣了一下,望去,隔著樹叢,隱約看到些身影,似乎是來採摘花卉的宮婢。

  “穆夫人似乎不應許。”

  “莫說穆夫人,就連朝中的大臣也不應許。奈何大王一意孤行,定要立她為夫人,別人都說那女子來路不明,說不定會邪術,給大王下了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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