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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寢宮瞬間變得這般熱鬧,楚王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酒氣通通散光。

  “爾等作甚?”他冷冷道。

  蘇從進來的時候,看到地上的銅器和邊上那一臉驚慌的女子,便已經明白了一切。

  他不屑地看一眼小臣符,正氣凜然地行個禮,正待發言,伍舉匆匆進了來。

  “大王,”他一揖,稟道,“小臣剛才聽聞,礦區內又有人得了疫病。”說著,他看了角落的阡陌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眼睛裡亮起光,“還請大王遣工妾陌前往醫治。”

  楚王聞得此言,神色不辨。

  他看向阡陌,她低著頭,只能看到那雙緊緊攥著的手。

  “知曉了。”他緩緩道,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波無瀾。

  ☆、第 8 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修改了。

  很久沒有寫真實歷史背景的文了,真是費勁不少……

  阡陌終於回到了奴隸們的糙棚里。

  看到芒的時候,她幾乎感動得哭出來。

  可芒看到她,卻有一瞬的愣神。也許是因為阡陌之前的模樣實在太邋遢,往日跟她熟識的奴隸們見到她如今模樣,竟都認不出來。只有阿姆母女認識阡陌的時間比別人長,首先反應過來,高興地拉著她嘰里呱啦說了一通話。

  眾人皆是吃驚,終於認出來之後,紛紛圍上前去。他們說的話,阡陌雖然無法字字聽懂,但知道他們也一直擔心著自己,心中暖暖,忽而安定不已。

  疫病復發自然是假的,糙席上躺著的,不過是兩個得了重感冒的人。衛兵在附近看著,阡陌也不耽擱,有模有樣地用芒拿來的糙藥煎了水,讓他們服下,然後,自己守在一邊。

  夜已經深了,眾人漸漸散去。阡陌坐在石頭上,卻見芒沒有走。

  先前人太多,他們沒法說什麼話,如今相對,二人皆是一笑。

  “陌,你這樣好。”芒眨眨眼。

  阡陌知道他的意思是她這樣洗乾淨了好看,訕然。現在這情況,她就算把臉塗得像鍋底一樣黑,也不會有什麼效果了。

  “芒,多謝你。”阡陌真誠地說。

  “哦……不必謝。”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抓抓頭,“我不過跟那些人說有人又病倒了。”

  阡陌抿抿唇。今日被告知要去伺候楚王的時候,她就覺得未必有好事,幸好,在院子裡,她看到一個往庖廚送柴火的奴隸,是割糙隊裡的夥伴。阡陌急中生智,藉口內急,溜進庖廚的院子裡,找了一塊小木片,用木炭在上面寫了字,讓那奴隸帶給芒。

  芒四下里看了看,將那木片從袖子裡掏出來,遞給阡陌。

  火光映照,上面寫著寥寥幾個小字,“假疫病救我”。她和芒時常半說半寫地交流,認得彼此的字跡,沒想到竟是派上了用場。

  阡陌看著,片刻,將那小木片扔到火堆里毀屍滅跡。想到在楚王那裡發生的事,阡陌仍有些後怕,要是再遲些,自己當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幸好工尹答應得快。”她說。

  “並非工尹。”芒搖頭,“工尹不答應,是伍大夫剛好來到,方才立刻去尋你。”

  “伍大夫?”阡陌一愣,想起那個到楚王面前給自己解圍的人。先前,也是因為他出面說話,工尹才允許她治病,沒想到,他又幫了自己一次。她不禁好奇,“這位伍大夫,可有名姓?”

  “不知曉,”芒說著,從旁邊拿起一支三指寬的竹片,用石刀斫起來,“只知道別人稱他伍大夫。”

  阡陌點點頭。如果爺爺在的話,也許能憑著這三個字就能把這是什麼人,什麼來歷甚至精確的年代搞清楚。可惜她沒有這個本事,爺爺的那些學問,她不過涉足皮毛,上大學以後選的專業也全然與歷史無關。

  她不禁又想起楚王。

  “……你叫陌?”他看著她,目光炯炯。

  心又開始有些不穩,阡陌只覺自己經歷了一番天方怪談。那個人,很有可能曾經是爺爺的研究對象……

  爺爺要是知道,大概會激動地跳起來,隨即把一堆學術成果扔過來說,快問問他,這些對不對?!

  神遊著,阡陌不禁笑起來。再望向剛才過來的方向,黑夜茫茫,音樂能見到山丘的輪廓。隱約的亮光在山腰上閃爍著,阡陌知道,那就是那所宅子。

  過去的兩日,真猶如夢中套著的另一層夢。

  “陌,”芒忽而低聲道,“他們說,你去侍奉楚王了?”

  阡陌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道,“也不算侍奉……不過見了片刻。”

  芒沉默了一下,“他如何?強麼?”

  阡陌訝然:“強?你說何處?”她見他的神色不同尋常,道,“芒,怎麼了?”

  芒將手中竹片的殘屑吹了吹,眉間神色沉凝。他看著阡陌,低低道,“陌,我等若要走,你一起麼?”

  阡陌吃了一驚,忙將目光投向四處,方圓幾米內沒有別人。

  “走?”阡陌問,“如何走?”

  “到時便知,”他說,“你跟著我就好,我會帶你出去。”

  阡陌望著他,心跳得厲害。

  “芒,”她盯著他額頭上的黥痕,忍不住問,“你到底是何人?”

  芒雙目深黑,映著一點隱隱閃動的火光,片刻,卻化作一抹自嘲,“我麼,不過是個囚犯。”

  *****

  楚王將阡陌放回了銅山,但蘇從不依不饒,讓人將十幾斤的簡牘抬到楚王面前,堆得小山一般。

  “今春洪澇,四境大飢。山戎襲西南,不日便到阜山。東夷揚越作亂,東南不定,陽丘已下,訾枝危矣。庸人策動蠻部,麇人蠢蠢不穩,一旦起事,郢都危矣!”蘇從手中執圭,神色沉沉,“內憂外患,國中人人心焦,大王卻整月不歸,只顧行獵飲酒!若貽誤國事,我等皆為罪人!”

  他聲色俱厲,字字鏗鏘,唬得殿上一眾鳥獸無顏色。

  唯一神色未改的,卻是楚王。

  他坐在榻上,手扶漆幾,手指在幾首上慢慢敲打,聽著他高亢的聲音,沒有言語。

  “貽誤國事?”待得蘇從說完,他不緊不慢道,“大夫言過其實。”

  蘇從冷冷道:“如此,待小臣親自為大王誦念文牘!”說罷,上前拿起一片簡牘,便朗聲念了起來,四周的侍臣們見得如此,皆面面相覷。

  伍舉見得此景,對小臣符說,“此事,只怕大王不欲讓人多見。”

  小臣符知道他們要商量機要之事,忙對眾人招招手,領著他們退出殿外。

  閒雜人等走光,楚王看著一臉執著的蘇從,無奈地笑了笑。

  “卿之意,寡人知曉,未知有何良策。”

  蘇從放下牘片,向楚王一禮,道,“大王別無他選,唯有一戰!”

  楚王與他對視,唇角平直,雙目沉沉。

  *****

  雖然阡陌也算服侍過楚王,但如今既然打回了原形,她就必須像從前一樣幹活。

  奴隸們已經攢夠了茅糙,趁著天氣晴朗,開始建造茅屋。“嘩”地,舊茅屋上的陳糙被扒下來,露出屋頂簡陋的木構。

  阡陌跟著旁人一起,把新的茅糙用繩子捆好,交給屋頂上的人。自己動手造屋,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是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出了阡陌,每一個人的活計都十分嫻熟。就連阿離那么小的女孩,也懂得如何編織壓茅糙的竹篾。

  她看了一圈,只得幫著打打下手,將捆好的茅糙遞給屋頂的人,抱著水罐給人們送水。

  阡陌不像從前那樣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乾淨的,許多人看到她,都認不出她來,投來驚艷的目光,有的男子大膽些,還會特地跑到她面前來,大咧咧地看著她,沖她笑。

  修造茅屋的活,比挖礦來得舒服多了,奴隸們難得放鬆,心情都不錯。

  阡陌卻心神不寧。

  昨天夜裡,芒跟她說過的話,一直縈繞在心頭。

  雖然忍不住期待,但阡陌也很擔心。他們要逃跑,可這裡的士兵也不少,一場衝突是難免的事。

  這……應該可以算是傳說中的起義?阡陌費勁地在腦子裡搜索著她從前看過的銅綠山資料,卻不記得有什麼地方說過奴隸反抗的事。

  她四處送水的時候,看到好些奴隸偷偷準備著武器。用竹片製成的弓箭,還有石斧,石刀,雖然簡陋,卻也鋒利得很,在人的身上扎個窟窿沒有問題。

  阿姆她們顯然也是知道的,每每四周無人,她們便會小聲地說話。阡陌能聽明白,她們期待著回到揚越去。

  出逃的計劃,都是芒一手制定的。他在銅山里待的時間,比幾乎所有人都久,知道什麼地方最薄弱,什麼時機最好。

  可惜近來楚王駕臨銅山,帶來了許多士兵,很是不利。

  幸好,隔日之後,楚王的車駕和大隊士兵突然離開了銅山。據去官署里幹活的人打聽,楚王返回了郢。

  雖然沒有人說,但是阡陌知道,這個時機不會遠了。

  ******

  天氣晴好。

  楚王坐在船上,雙眼望著遠方。離開銅山一日,四野的景色並無多少變化,霧氣散去,山林水澤,盡收於眼中。

  他閉目養神,各種事便翻覆浮起。各方戎夷,各國,還有國中的各方貴族……

  “……社稷川澤,悉交與你……”父親臨終前的囑咐仍在耳邊。

  “……成王弒兄奪位,是為正統;先王弒父奪位,亦為正統。可見這正統,只認勝者。”兩年前,公子燮對他說過的話亦時時重現。

  “熊侶!你濫殺大臣,豈不怕惡報!”

  ……

  風吹來,艙外木檐垂著的銅鈴輕響。

  楚王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睡了過去。他喝一口水,將一直拿在手上的牘片拋到案上,忽然,聽到一點細微的聲音,好像銀針落地。

  他低頭,卻見船板上,一根黑色細小的物什躺在上面。

  楚王拾起來,看了一會,這才想起,是自己從那個工妾陌頭髮上摘下來的髮飾。

  腦子忽然精神了些。

  他想起了那個女子,眼睛緊張地盯著他,好像他是洪水猛獸。

  那夜鬧得如此結局,楚王始料未及。將她交給銅山工尹的人帶走之後,他也沒有再過問。作為一國之君,被一個工妾拒絕,還要去親自過問後續,是一件不太有臉面的事。

  但是後來,寺人渠告訴他,這個工妾陌有可能出身林氏,是中原之人。

  楚王很是詫異。如果真是如此,她何以會流落在揚越?一個中原人,又如何懂得對付南方人都感到棘手的瘴病?

  他想起她白皙美麗的臉,還有回答自己問話時,結結巴巴的口音。

  一個渾身是謎的……工妾。

  楚王看著手心裡的那髮飾,未幾,也拋到案上。

  日落時分,船隊靠岸歇宿。楚王與伍舉、蘇從商量了一會事務,忽而有急報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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