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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詢將奏報丟在几案之上,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春色不語。

  一名宮女輕移蓮步正送一盅百合蓮子羹進來,她看了一眼殿中候著的何小七,將青瓷盅碗留於几案上,又低頭退出殿外去了。何小七觀望著劉詢的神色,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劉詢的臉上始終陰晴未定。何小七壯了壯膽子,將蓮子羹從案上端起,躬身湊近劉詢,道:“皇上看完西北的奏報,就一直在窗前立著。小的看得都心疼。這是御膳房送來的清心安神的百合蓮子羹,皇上要不要嘗一口?”

  劉詢轉過身來,道:“清心安神?若真能清寡人之疑心,安寡人之勞神就好了。”他說罷,拿起那盅蜜色的蓮子羹緩緩飲下。

  何小七一邊遞上拭手的帕子,一邊道:“難道是西邊的羌人竟又做大了?”

  “不,恰恰相反。趙充國說羌地已大捷,奏請罷兵還朝。”

  “那皇上大喜呀,”何小七諂媚地笑道,又皺眉不解,“可皇上為何還這般憂思,難道又是因為趙將軍?”

  劉詢一聲冷哼:“人家是三朝老將,與國有大功,屢次不聽詔令,先斬後奏,甚至長信與朝臣論辯,這些我都能由著他,也相信他是為了國家社稷。”劉詢擦完手,將帕子丟回在何小七手中的食案上,皺眉又道,“可趙充國為何偏要與他往來。”

  何小七低了低眉間,輕聲道,“皇上說的是……孟珏?“

  劉詢眸色複雜地“嗯”了一聲。

  何小七忙道:“都怪奴才當年沒把事情辦好。”

  “你也不必自責。孟珏才智過人,又在禍亂中磨礪過心性,你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皇上如此憂心。難道是孟珏出手相助於西羌的那些蠻子了?”何小七追問道。

  “不。趙充國的奏報里,只說羌地的其他部落已經允諾,會將兩個起事酋豪的頭顱獻給漢朝。可我卻聽到密報,說那兩個酋豪的首級早已不在項上,所以趙充國才敢如此篤定地請求還朝。而其中一個人頭,便是孟珏送到了趙充國的手中。”劉詢神色複雜,眸中既有嘆服又帶著隱隱的遺憾,“他一人,竟勝過千軍萬馬。滿朝臣子再找不出這麼有謀略和膽色的人了。”劉詢沉眸半晌,再抬目時眼中複雜的神情已經一掃而空,“不過他隱於市間這麼多年,這次羌人起事,能把他給引出來,也算是個收穫。”

  何小七方才一直觀望著劉詢的神色不敢多言,此時方試探著問道:“那皇上可是要借這次機會將孟珏拿住?”

  劉詢眼中頗有惱恨之色:“他不僅幫趙充國制羌,還是丙吉家人的大夫。這兩人都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如今羌地大捷,正是天下共賀我君臣同心之時,我怎麼好責問他兩人,追查此事呢?”

  何小七點頭,明白劉詢是投鼠忌器,一種不甘的恨意湧上心頭,何小七忽然道:“皇上有沒有想過把趙將軍變成貓?”

  “什麼亂七八糟的。”劉詢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顯然覺得他的話驢唇不對馬嘴。

  何小七一驚——自己多年前報仇未成,方才心急之下竟失言把心中所想給說破了。伴君如虎。時過境遷,也許劉詢已轉過心意了。何小七悻悻地乾笑兩聲,托著食案退身而去,才走到殿口,忽聽劉詢道:“你的意思是……?”

  何小七汗涔涔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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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羌邊鎮的集市上,一對漢人裝束的男女坐等著爐上烤著的羊肉。烤肉的廚子滿頭辮髮,唱著歡快卻聽不懂意思的歌謠,顯然是來自西域。

  “是龜茲小調《小胡桃》,”那綠衣的女子小聲道,“怪不得肉烤得這樣好。小時候家裡曾有一個龜茲來的廚子,聽他說起過烤肉的秘訣,選材最為重要,其次才是手法。”

  “記得。記得。你在古拉鎮的時候,就評說過黃羊肉太緊,不適合烤食呢。”說話的年輕男子雖著漢裝,舉止間卻是糙原男兒的疏朗不羈,“不過我記得你對那道羊湯鹿蕨評價最高。秋天牧人會趕著羊群向中羌方向走,到時我一定會帶你再去。”

  秋天……雲歌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那時是否已經離開羌地了。

  驥昆見她低頭不語,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驥昆,你要看得都看到了。”雲歌沉默之後卻開了口,“漢人,羌人,胡人又在這邊城相安無事了,如今回族中可讓大家都安心放下刀戟重回牧場了。”

  驥昆的神色卻有些凝重,“漢朝仍有一萬屯田兵留守在邊境上,父王的性命換得的只是有限的和平。”他見雲歌眉尖蹙起,似有不悅,又道,“好,今天不說這個,只飲酒吃肉。”

  雲歌想要說什麼,低頭思量了一會兒,也沒有說出口來。

  邊攤的主人送了酒水上來,是土家自釀,聞上去既有麥香又有青稞的香味,說不清是漢人的酒還是羌人的酒。兩人無聲而飲,各有心事,卻又都不願輕易打破此時的融融之氛,唯恐辜負了這集鎮上久違的繁華與和平。

  正是各自沉吟,忽然有個人走上來一把抓住雲歌,連連驚喜道:“女善人,女善人……”

  雲歌從沉默中驚醒,卻見是個白髮的漢人老婆婆,正拉住自己又喜又淚,咿咿呀呀地說起了什麼。雲歌辨貌鑒色,忽然想起這是去年龍支城中那個要給孟珏和丙汐送棗子的老人。離開龍支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那老人竟還記得她。雲歌感慨,不覺也濕了雙眼。

  只聽那老人道:“羌人退了,龍支城如今可是大好,我家的棗子又結了青果子了,想著熟了帶給你們,卻尋不見你們了。”

  雲歌不知道孟珏此時在何處,又思量著丙汐恐怕已經離開令居回長安去了,心中一時有些空,只得回那老人道:“婆婆若實在要送,將棗子留在雲糙堂就好,堂中人會送鴿信給他們的。”

  不想那老人卻道:“雲糙堂關了……女善人不知道嗎?”

  “關了?”雲歌訝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幾日前離開龍支城時就已關了。聽鄰居說有人告了官,說他們勾結羌人,可是官府的人來的時候,堂里卻已經空了。”

  “勾結羌人?”雲歌瞪大眼睛,一時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也不信呢……”那老人又道,“今年元正的時候,還聽說趙將軍派人送了桃符給雲糙堂,感謝他們救助百姓。怎麼仗打完了,就變了呢?女善人不也是雲糙堂的嗎?怎麼會不知道這事?

  “去年我是路過。我……有一陣子沒回去了。”

  那老人點點頭,道:“路過行善,就更難得了……哎,我那兒子兒媳如今也出息了,應了官府的號召,開荒去了。”

  那老人不自覺變了話題,絮叨起自家的事,雲歌的心卻起了不寧。龍支城的傳言從來就不是空穴來風。雲糙堂是天下聞名的醫館,與官府的關係素來謹慎,又曾經救助城中百姓和軍中兵士,如果不是他們有所察覺,怎會忽然人去堂空?而官府又為何去動雲糙堂?難道是漢廷中那個人的意思?可龍支城是趙將軍的駐軍之地,若是他要有所回護,即使劉詢想要有所動作恐怕也會投鼠忌器。難道是趙充國本人的意思?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雲歌心中一沉,可又覺得趙老將軍霽月清風,似乎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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