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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搶到了道德制高點,再開口時,也就底氣足了些:“我看這兒就挺安全的,不必挪動。史將軍既然要跟我解釋,那麼求之不得,咱們長話短說……”

  史文恭直起腰身,卻沒了方才的悠然自得,目光往她小腹上飛快一瞟,好半天,才提議:“既然娘子貴體有恙,依小人愚見,還是莫要操勞過甚。和議之事,可以推後,我保證不會提前出兵。”

  說完,徵詢地看她一眼。

  簡直糙木皆兵,潘小園倒哭笑不得了。也不知是自己敏感還是多心,總覺得他話里有點哀怨的意思。

  不理會他的提議,敏感地抓住他話中的關鍵部分,問:“和議推後,四太子同意嗎?和談結束之前不出兵,單憑你一人,如何保證?”

  史文恭笑笑不說話。她問得單刀直入,直抓重點,看來沒有一孕傻三年的跡象。

  再問一句:“兀朮四太子,你真的認了他當主子?”

  伸手指著遠處的狼煙篝火,語氣嚴厲,“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史文恭再笑:“娘子先請坐。容小人慢慢道來。”

  小亭子裡幾個石凳,有些已經翻倒。她挑了個乾淨的,拂一拂,不客氣的就要坐上去。

  “娘子且慢。”

  從容解下外袍,整齊疊了幾層,鋪在那石凳上,“請坐。”

  她謝了一句,心裡暗叫慚愧。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的金貴程度。

  第288章 籌碼

  史文恭知道該從何說起, 恭恭敬敬立著,不慌不忙道:“娘子是想知道, 這三十萬常勝軍從何而來,又是來做什麼的。當日郭藥師率常勝軍棄遼降宋, 被官家倚重信賴,指定駐守幽州。聞道金軍南侵,他卻不戰而降, 棄城而走……”

  潘小園點頭,又將岳飛心疼了一刻,直接問:“那個郭藥師呢?”

  “當然是跑去投降大金國了。路上碰到個流落江湖的落魄軍官前來投靠。他本來置之不理, 但……”

  知道這個“流落江湖的落魄軍官”便是史文恭自己了。忙問:“但怎麼樣?”

  史文恭譏諷一笑:“但一聽說我曾在大金國侍奉數年,熟知金廷內情,態度當即大變, 留我做了軍前參謀, 事事倚仗。這人昏庸無能, 人品卑劣,只是託了時局之福, 能混到常勝軍頭子實屬運氣, 底下的人對他也並不敬服。沒過十天半月, 就讓我慢慢的架空出去。等他遇到兀朮四太子,前去表忠投靠的時候, 常勝軍基本上只認我,不認他了。”

  他就這麼平平淡淡的敘述出來,聽得她倒吸一口氣, 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忌憚。郭藥師可謂養虎遺患,事後一定追悔莫及。

  “這一切,還要多謝娘子留在潤州的那一張小紙條。若不是娘子報訊‘幽州告急’,我也不會那麼快想到拔足北上,說不定還滯留江南,哪能有這樣的機會。”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說畢,風度翩翩的一笑,朝她躬身一揖。

  她心裡一跳。不太確定自己到底該不該留那張紙條了。

  “然後呢?”

  史文恭冷笑:“三朝元老投降的賊,留著有何用處?沒幾日,我便尋個由頭,攛掇四太子把郭藥師殺了,我兩人接管了常勝軍,嚴加約束訓練,娘子看看現在,我軍軍容軍紀如何?”

  她冷冷答道:“卓爾不凡,曠世無匹。”

  “娘子語帶譏誚,小人能聽出來……”

  她一拍石凳,猛地站起來。

  “所以你們的第一步棋,是背後捅刀,圍打幽州,殺我梁山將士?楊制使逃回京城的時候,身後還咬著幾百追兵!你敢說不是斬盡殺絕之意!”

  史文恭目光微有閃爍:“娘子休要動怒,若傷了身子,小人罪無可赦……聽我解釋……”

  “說!”

  看來他未必跟孕婦打過交道,見她一怒,立刻收斂,陪著小心,摘取措辭:“要養三十萬大軍,糧糙是個問題,我們總得有個後方才是,否則盡皆餓死,對不對?幽州眼下是燕雲第一富庶之地,我有意談判說降,奈何好話說盡,你們那些守將依然不肯拱手相讓城池,小人只能訴諸武力。這也是為了自身生存,不得已而為之,不求娘子寬恕,但求理解。”

  她咬牙。無恥之舉讓他說得冠冕堂皇,以為她是聖母麼?

  “呼延灼老將軍,還有其他幾個兄弟,你們把他們怎麼樣了!”

  史文恭微微垂首, “小人是不願和梁山再結仇的。呼延灼年紀老邁,與四太子交手落敗,敗走回城時馬陷吊橋,落馬重傷,最終不治。已按照將官之禮,葬在西山山前靈秀之地了。其餘幾位好漢,寡不敵眾,盡被我軍所擒。四太子想要殺了完事,是我勸諫,一直留著性命,眼下監禁軍中,都無大礙。”

  饒是他斟酌語氣,不敢惹怒她太甚,潘小園也聽得渾身發冷,半天才回復清明,拳頭攥得骨節痛。

  忽然想到一事:“所以……太原府告急、黃河決口的消息……”

  史文恭連忙笑道:“我只是派人將這消息加速傳回南方而已。下令決口黃河的可不是我,決定出兵救援的也不是我,娘子莫要怪錯了人。”

  她簡直出離憤怒,狠狠咬著嘴唇,“好,好,都是我們痴傻蠢笨,為了救什麼黃河,輕率派出主力,好讓你們來撿漏!”

  史文恭正色道:“救援黃河是千古義舉,何來蠢笨之說?我只恨鞭長莫及,若是當時我身在河東,也是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決堤的。”

  吹牛皮不上稅。一番話輕描淡寫,最可恨之處還不在於他的所作所為,而在於,他所做的一切,時間地點拿捏得恰到好處,即使聯軍提前知曉了他的意圖,即使能隨時看到他的行止舉動,在東京分撥奪權之際,直到黃河告急,始終分不開身來阻止他一分一毫。

  見她蹙眉凝思,又忍不住含笑評論一句:“若武松對此無動於衷,小人倒會為娘子不值了。”

  這時候還敢提武松,簡直是慷他人之慨,吹牛皮不上稅,站著說話不腰疼。敏感地又察覺到他話里有挑撥的意思:是說武松眼裡只有國家,寧肯置她的安危於不顧了?

  想到幾位梁山好漢的性命還在他手裡,忍住憤怒,咬牙道:“好,好,已發生的事就不論了。眼見為實,你說我們幾位梁山兄弟並無大礙,我得親眼見到,才能相信。”

  史文恭微微頷首:“娘子恕罪。小人在軍中雖居高位,卻也非一手遮天。待我……”

  徹底火了,提高聲音,喝問:“那你叫我如何信你!”

  “娘子噤聲!”

  氣得忘形,竟而忘了低調。趕緊住口,氣鼓鼓看著他。

  遠處火把微明,說話聲引來一個巡邏的兵卒,簌簌撥開糙木,喝道:“誰在夜間亂跑?”

  史文恭不慌不忙,做個手勢,示意她坐回陰影里去。自己抖抖衣襟,信步踏出,“怎麼了?”

  那巡邏兵卒見了他,佩刀掛回去,躬身行個禮。

  “見過參謀。眼下已是深夜,不知參謀在此有何要事?還請早些回帳歇息,明日四太子還有召呢。”

  看來並非史文恭親信。也說明常勝軍中軍紀嚴明,就算是高層上級,也免不得軍規約束。

  簌簌風鳴,糙木搖曳。史文恭笑道:“這幾天甚為燥熱,我夜不能眠,來散個步。”

  話音未落,因著身著單衣,打個寒戰。

  那巡邏士兵“哦”了一聲,沒走,明顯不太買帳。但對方是四太子手下紅人,也不敢表露出質疑之情。

  史文恭不動聲色,眼神指指前方篝火:“你倒是忠於職守,不如去那個姓秦的宋使宿處附近再巡視一番。我看那人尖嘴猴腮,面相涼薄,不似好人。明日談判之時,只怕對我方不利。你去留意一下,他今晚上規矩不規矩。”

  那巡邏兵卒深以為然,快速答應一聲,移步走了。

  潘小園隱約聽著史文恭一本正經的吩咐,又忍不住想笑。看來史文恭對秦檜的第一印象也不怎樣。不知真是由於他那“尖嘴猴腮”的面相呢,還是……

  轉眼間,史文恭已回了小亭,仿佛忘記了方才的爭吵,隨口問道:“日間見到的那位秦中丞,真是娘子信得過的心腹?”

  梁山自己人落在他手裡,她底氣泄了些,不敢再強硬相對,但依舊不透口風:“你說呢?”

  當然不會把秦檜當心腹。但既然是史文恭攜兵邀約,城下之盟,用意絕不僅是請她喝茶聊天。對付無賴,就得用比他更無賴的無賴,這叫以毒攻毒。

  都是滿腹才幹的“當世英傑”,她還真說不準,誰的底線更低些。

  也算是拉秦檜一把。要是秦檜能幫她打贏這場嘴仗,拯救東京城於水火之中,那就饒他一命,不再考慮“莫須有”的弄死他。

  史文恭聽她反問,想都不想,答道:“要我說,溜須拍馬,諂媚逢迎。娘子怎麼會跟那樣的人沆瀣一氣。若他真是‘心腹’,史某可忍不住要妒忌了。”

  臉微微一紅。不過他看人倒准。

  知道瞞不過他,微微一笑,帶著三分諷刺,答道:“你以為他是誰?自然是朝廷里派來監視我的。你們一封書信送過來,指名道姓要見我姓潘的,還不許帶無關閒人,你說其他人會如何猜測?自然要派個精細伴當,確保我這個婦道人家‘不辱使命’啊。”

  那封信確實極有挑撥離間的力度。只是史文恭沒料到,短短兩三個月內,她潘六娘在東京城內連辦大事,聲望如日中天,無人不服。因此大家接到那信,頂多是覺得兀朮對她有不軌之心,卻沒人懷疑她有通敵嫌疑。

  史文恭見她不客氣地點了出來,無奈笑笑,毫無悔意:“是小人疏忽,娘子恕罪。”

  忽然走近一步,眼神一暗,低聲說:“既然姓秦的並非娘子心腹之人,那麼明日,咱們……還是假裝互不認識?”

  她驀地站起來,說道:“你再胡鬧,我真要後悔識得你了!”

  史文恭下巴微微一揚,難得的沒對她低聲下氣,冷然反問:“我如何胡鬧了?”

  月光忽明忽暗,遠處大軍中篝火漸熄,只有一簇簇火把的亮光,猶如螢火蟲一般款款而行。那火焰沒有溫度,燒到哪裡,便會用死亡吞噬一切。

  她指著點點火光,低聲說:“你忘了當初金國人差點把你坑死!你忘了你說過,選錯了合作的人!風水輪流轉,眼下他們勢頭正旺沒錯 ,但你難道真要不計前嫌的輔佐那個兀朮,把個大好中原打個七零八落,血流成河,才算滿意麼!史大將軍,史大元帥,算我斗膽求你,看在以往咱們也算做過朋友的份上,不求你能出手相助,只求你袖手旁觀,莫要助紂為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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