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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青笑道:“小岳兄弟責任重大,怎能擅離崗位。嫂子若是……信得過小乙,我便隨你同行,他們若要傷你一根毫毛,得先把我姓燕的人頭砍下來。”

  潘小園沖他一笑:“怎麼會信不過你。但……”

  周通吼道:“我去!嫂子是俺全家的恩人,俺一條命供你驅策!”

  毛遂自薦之人層出不窮。一群義氣為先的綠林豪傑們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家赴險,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轟成一片。

  而以宗澤、李綱為首的一干朝廷大員,也不得不表示支持。隱隱猜到這個荒謬的要求中似有內情。讓她一個女匪頭子出面,除了面子上掛不太住,卻也是唯一最優的選擇。敵軍兵臨城下,這些條款不由大家不接受。

  宗澤拍板:“小妮子,你便去走一遭,休要胃口太大,將對方營里探個究竟便好了!看這信的寫法,他們軍中也有知書達理的人,不太會對你不客氣。但將我國來使傷了一個手指頭兒,那便是辱我大宋,我們這邊定將決一死戰!”

  接著臉一揚,衝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好漢們問:“你們誰去做她伴當?”

  “我去!”

  一陣大喝,震得眾人手裡的刀槍兵器嗡嗡作響。

  岳飛躍躍欲試:“給師姐帶個八人護衛隊,不算多吧?到時候兩人負責保鏢,兩人在後接應,兩人身藏暗器……”

  潘小園捏著那信,忽然又搖搖頭。

  “等等……這裡還有最後一句話。我……只能帶一名心腹之人前去。若是多了一個,亂箭伺候。”

  眾人一怔,怒道:“這是得寸進尺,簡直欺人太甚!”

  然而黑雲壓城,也確實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

  瓊英忽然說:“就帶一人怎地?難不成讓他們捏在手裡搓圓捏扁!不是俺誇口,整個京裡頭會暗器的,除了那個姓張的,還真沒人是俺對手!你帶上俺去,若是他們要欺負你……”

  岳飛湊過來,鎮定說道:“只是深入敵營之際,恐怕無甚騰挪之地,還是近身功夫更有用些。還是我隨師姐去。常勝軍我也接觸過幾日,那天劫營時,也和那個兀朮交手過幾招,最起碼知己知彼。”

  待得大家情緒稍定,潘小園才斂容正色,朝眾人團團一個萬福。

  “多謝大夥抬愛。但這次和談,必定不是以武功成事的。況且人家點名要我帶自己心腹,若是我貿然帶個打架的去,也有違約之嫌。你們放心,該請誰一同去,我心裡已有數了。”

  眾人齊聲問:“誰?”

  她深吸口氣,微笑道:“御史中丞秦相公,有膽有識,有勇有謀,定然是得力助手。還請派人把他請來,這是救國救民之事,想必他不會推脫。”

  潘嫂子在京城守軍中自帶十分聲望,話說到這份上,沒人再好意思跟她作對。

  秦檜完全沒想到。察言觀色、“揣摩上意”這麼久,居然真的被潘夫人當成了唯一的“心腹”,按理說應該受寵若驚、再接再厲。然而步子大了扯著蛋,臨危受命的第一項任務,卻是讓他一同出城談判?

  秦檜自詡還有點膽量,玩弄權術、攀高踩低什麼的,他一樣也不害怕做。但要他深入敵營,九死一生……

  還是有些含糊。他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啊!

  然而此時也不容他推脫了。潘小園力排眾議,堅持要帶秦檜出城。聯軍眾土匪也對秦檜印象極佳,知道他急人所急、助人為樂、清正廉明、為國分憂。潘小園一說出這個人選,大夥紛紛叫好。

  都知道這“談判“兩個字已經算是美化。敵軍三十萬兵力,好整以暇的圍著一個缺兵少將東京城,幾乎是手到擒來之態。這時候進敵營,但凡談得崩了,不是等著被當成人質麼!

  於是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一日之內,以李綱為首的諸位朝廷大員開始給她輪番速成補課——哪裡絕對不能失守,哪裡不妨暫時以退為進;哪個條款絕對不能答應,哪個條件不妨放寬標準;何時需要“尊重國情”,何時不妨“拖延靜待”;如何試探對方的底線,如何通過用辭來判斷對方的誠意——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這些人或多或少也都有過“和談”的經歷——絕非什麼光彩歷史,但勝在經驗豐富。一日之內,給她突擊成了半個談判專家。

  隨後緊急收拾行裝。該準備的準備好,文件帶夠,金子帶足。然後親自寫了一封短箋,裝在竹筒里,放出信鴿,給遠在太原府的武松軍隊報訊。

  到了日頭西斜之時,萬事俱備,秦檜在眾人的叮囑和鼓勵聲中,面無人色地上了馬。

  潘夫人待遇稍好,一乘小轎,帶一包行李,換一身寬大的暗色長衣長裙,遮住可能會引起不懷好意目光的身材,戴一頂寬檐帷帽,跟眾人微笑道別。

  一騎一轎,三百精兵護在兩側。順著兀朮信中指定的路線,上了東北方一條樹蔭蔽日的官道。再經過兩個廢棄的哨卡——其中守兵已全部撤回城裡——來到一條小河邊。

  丈許寬的木橋年久失修,看起來搖搖欲墜。過了橋,便是陳橋驛,眼下屬於“敵占區”。

  此次會晤專為談判,因此雙方軍隊不宜相距過近。三百精兵在河岸邊止步,齊聲道:“恭送潘夫人!恭送秦中丞!”

  前方炊煙裊裊,道路兩旁的樹木已被砍伐得七零八落,築成了工事和關卡。一片微微隆起的高地上,兀朮的數萬營帳星羅棋布,微風送來煙燻火燎的味道。

  雖然知道,眼下常勝軍三面圍城,兵力略有分散,這個營地里未必是唯一的一個;也知道這三十萬人未必人人都是作戰精兵。按照慣例,至少有半數是老弱後勤。然而也知金軍人人皆兵,就算個餵馬的,也能隨手抄起狼牙棒來。

  只聽馬蹄聲響,三四騎輕甲金兵馳騁近前,叫道:“四太子有令,轎夫不得近前!”

  嚴格來講,常勝軍並非女真人,而是充分漢化的前遼重兵。因此這些人雖然髡髮左衽,漢話卻說得有模有樣,兩個轎夫一聽就懂,不自覺的停住腳步。

  秦檜則差點沒掉下馬去。為了以防萬一,這次大夥決定故技重施,像上次混進潤州城那樣,在轎夫上做文章。

  考慮到兀朮上次被俘之後,對梁山面孔說不定已經眼熟,於是兩個抬轎子的,派的是岳飛麾下的兩個部將,一名王貴,一名牛皋,都是虎背熊腰的年輕猛將,抬個轎子好似抬只小羊羔。

  沒想到對方連轎子裡的玄機都考慮到了,杜絕了任何暗度陳倉的可能性。

  潘小園不慌不忙,吩咐:“既如此,我下來。煩請兩位大哥回城復命去吧。”

  倆人聽潘小園如此吩咐,只得將她放下來,低聲說:“岳統制吩咐了,我們不回去,便在這裡等夫人。不見到夫人回來,不能回撤一步。”

  沒想到幾個輕甲兵上來驅趕:“回去回去!這兒不是你們呆的地方!回城裡躲著去吧,哈哈!娘子請跟我們走吧!”

  對潘小園倒還算客氣。王貴、牛皋無法,只得朝潘小園行了個禮,拎著空轎子向後轉。

  潘小園心跳加快了些,卻也不慌,命令轎夫:“走吧。”

  輕輕掀開轎簾,朗聲問道:“秦相公,可還好?”

  秦檜扶扶頭上冠兒,在馬上強作鎮定,答道:“夫人多慮,下官……十分之好。”

  她似是信心缺缺:“待會進了金營,奴家見不得世面,還望秦相公幫忙支吾,休要丟了我們宋人的臉面。”

  “那……那是自然。”

  “和談之時……奴家若是不中用,秦相公也請多加幫襯……”

  “下官必當竭盡全力。”

  秦檜一面答,一面強顏歡笑,心中給自己鼓勁兒。若是此行能平安歸來,完成和談任務,那就是救國英雄,前途無量。

  她整整衣襟裙擺,衣衫上褶皺撫平,輕輕提起裙子,走兩步,前面領路的輕甲兵忽然嗤笑,看著秦檜,腰間的刀不經意晃來晃去。

  “男子漢乘馬,倒讓婦女奔波走路,這是宋人風俗?”

  秦檜一驚,忙道:“是,不是……是下官疏忽了。”

  連忙滾鞍下馬:“夫人請上馬。”

  聲顫手抖,和潘小園的鎮定自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秦檜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原本以為這娘子是憑著夫君的能耐,才在朝中頤指氣使;眼下看來,她還是有些不讓鬚眉的膽量。

  秦檜往前偷偷看了看,回頭對馬上的潘小園討好地解釋一句:“應該是他們的軍前參謀,特地趕來迎接宋使。那個四太子自恃身份,不會親自來迎夫人……說不定要拖到明天早上才會見。”

  潘小園不客氣,隔帕子扶著秦檜的胳膊,蹬上馬背。穿著長裙不便分開雙腿,於是側坐馬鞍上,腰肢輕扭,袖子裡縴手虛握韁繩,倒像個出遊踏青的貴婦。那幾個引路的輕甲兵紀律嚴明,也忍不住頻頻朝她側目。

  微微頷首:“我曉得。扶我下來。”

  其實也不是她故作姿態。沒受過絲毫騎she訓練,僅僅是圖新鮮,軍中試過幾次騎馬,還從來沒試過高難度的側騎。眼下這匹馬,秦檜為撐門面,又選得格外高大,於是上馬容易下馬難。自己若是強行跳下來,還真怕出醜。

  秦檜連忙答應。既想在金軍將官面前顯得從容大度,又不能怠慢了潘夫人,踱到轡頭前面,伸胳膊一遞。

  可那姿勢卻十分不趁手。秦檜為官數年,從來都是人家扶他上下馬,何曾有過扶別人的經驗?況且她又是側坐,扭來扭去就是接不到她。潘小園有些氣惱,又不想跟這人多有肢體接觸,臉微微紅。

  那個“軍前參謀”都看不下去了,翻身下馬,大步走來,有力的手臂,順手把秦檜撥一邊,“娘子請。”

  這才順利跳下馬來。秦檜連忙替她謝謝人家:“多謝將軍。將軍果然勇武,我等文人不能及也。”

  她忍不住嗤的一笑。上來就叫將軍,這人嘴甜不分場合,誰都奉承,看來是選對人了。

  那軍前參謀卻不領情,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懷疑地將秦檜打量一番,轉頭命令:“搜身。”

  幾個彪形大漢圍上來,毫不客氣,重手把秦檜上下摸了個遍。

  “報告,並無銳器。”

  秦檜遭了個下馬威,愁眉苦臉舉手立正。心中血淚控訴,看自己這副文弱模樣,像是舞刀弄槍的人嗎?簡直是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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