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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這個念頭先埋在心裡。抬眼一看,眾人的注意力就依舊集中在初生的小豆腐身上。

  李清照笑問:“可起了閨名兒沒有?”

  孫雪娥笑道:“小門小戶的,哪有什麼閨名!起了也不認得,也不會寫!就叫大姐兒不就成了?”

  瓊英噗嗤一笑:“周大姐兒……”

  餘人見孫雪娥土得可愛,不好意思笑得太厲害。

  過了好一陣,孫雪娥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身邊人的文化水準,忙說:“是了,過去點心鋪里那些招牌菜的名字,都是你起的!要不李、李家夫人,你也給我家閨女起個名兒?……啊喲!”

  正得意著,眼見小豆腐腿兒一蹬,孫雪娥前襟盡濕,一股怪味兒從身上散發出來。周圍眾娘子無不掩口而笑,趕緊叫道:“快來人,快來人!”

  王氏也忍俊不禁,連忙叫來幾個使女,把孫雪娥扶到一旁換洗去了,好一陣才拾掇清慡了回來。

  眾娘子相顧而笑,話題又圍繞在小孩子上。而潘小園雖然不太耐煩,但想到今日是來“知己知彼”的,於是眼光固定在王氏身上,不時的湊兩句趣。

  只聽蕭讓夫人文文靜靜地笑道:“這小孩子的性格生來就定了的。像我家小女兒,生來便是不愛哭的,現在長到一十三歲,依舊是悶葫蘆一個……”

  孫雪娥一臉艷羨地聽著。她家小豆腐儼然一個不定時爆炸的小炮仗,這一陣子晚上就沒睡過整覺,眼睛下面一圈黑。

  王氏也十分感興趣,笑問道:“那男孩子呢?可不見得這麼乖吧?”

  蕭讓夫人笑道:“說來也怪,犬子從一生下來,卻也是安安靜靜的,跟他爹一樣……”

  說著說著,卻輕輕嘆一口氣。蕭讓一子一女都尚未成年,隨軍征戰太辛苦,便還隨著一些家眷,寄養在山東鄉下一個相熟的私塾教師家,此時與父母已分別半年有餘,不由做母親的不思念;而潘小園也禁不住想她的小徒弟貞姐兒。當初離開梁山時,是把她和蕭讓兒女一同安置的。雖然時有掛念,也知道路途艱險,短期相聚不太現實。小姑娘聰明伶俐,又有人照顧,也不用自己太操心。

  蕭讓夫人談及自己兒女,神色黯然,其餘娘子們也不免同情唏噓。

  而王氏卻反而微笑:“夫人舐犢之情,實在感人至深。你既然想念兒女——且看這是誰?”

  說著拍拍手,院門吱呀打開,兩個使女牽著幾個孩童跑進來。其中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直接撲到了蕭讓夫人懷裡,齊聲叫道:“娘!”

  蕭夫人驚喜交集,注目凝視好一陣,數不出話,流淚把兩個孩子抱緊在懷,臉埋在兒子肩膀,整個人顫著,終於哭出聲來。

  而潘小園也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第三個孩子。貞姐兒嫌棄地瞟一眼身邊痛哭流涕的蕭家兄妹,做出一副“我最堅強”的表情,嘴角抽抽著,叫她:“六姨——”

  啥也不說了,趕緊把孩子摟懷裡,自己倒是眼圈紅了,問候一句:“倒是沒瘦。”

  王氏起立一福,笑道:“外子前些日子與蕭先生攀談,得知諸位義士們有不少親人尚在外地,唯恐亂離有失,於是派心腹之人星夜趕去,將幾位小官人小娘子接了來,趁幾日相聚的當口帶了來。一路上跋涉辛苦,多有照顧不周,還請娘子們恕罪。”

  潘小園揉眼看看。哪有半點“照顧不周”,仨孩子個頭都躥了不少,全都一身新衣新褲,連頭髮里的繩兒都是新的。小臉兒光潔鮮亮,沒見半點疲態,一路上顯然得到了貴賓級待遇。

  而聽王氏的口氣,不僅這三個孩子被領了來,還有其他人的家眷老小,當初行軍跋涉艱苦,因此狠心沒帶上的,此時也都讓秦檜打聽出來,幫他們骨肉團圓了?

  這功德做的!這錢燒的!

  趕緊朝王氏施禮:“娘子受累。”

  而蕭夫人更是感激涕零:“還請……還請轉告秦相公,大恩不言謝,妾身無以為報……”

  旁邊的方金芝、瓊英、孫雪娥等人,目睹一出親人重逢的喜劇,也都唏噓不已。孫雪娥抱緊她家小豆腐,想到生產之日恰逢城內大亂,險些九死一生,悄悄抹眼淚。

  回府衙的路上,車子裡便多了個小貞姐兒。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沒多久,就把這幾個月的經歷抖落個乾淨。

  開始和蕭讓的兒女一道,寄宿在蕭讓相熟的私塾先生家;於是也跟著天天蹭課,如今文化水平穩步提高。後來梁山大軍遲遲不來接,雖然當初給得有撫養費,但幾個孩子商量著不能給東家增添負擔,於是蕭小公子負責抄書,蕭小娘子負責刺繡,劉貞姐兒負責下課後幫鄰家茶肆算帳,每人每天都賺得一丁點兒外快,算是“補貼家用”。此時戰火尚未燒到山東,幾個孩子除了不時想想親人,想想梁山上的叔叔伯伯,日子過得倒也有滋有味。

  後來秦檜派人接時,幾個土匪窩裡長大的孩子還不失警惕,用盡所有智慧,盤問了三五遍,直到人家拿出蕭讓的親筆信,這才歡天喜地告別了寄養家庭,上了車兒。

  秦檜派去的人對他們極盡謙恭,把幾個孩子都當小相公小夫人對待,吃穿用度樣樣周到,恨不得每日晨昏定省的伺候。孩子們知恩圖報,非常感激。

  貞姐最後說:“那個秦相公是好人,六姨,你說我怎麼謝謝他好?”

  潘小園思索良久,答了一句冠冕堂皇:“既然他是為國分憂,那麼你在東京城裡,也為國分憂的辦點兒實事——我這裡正好有不少活計需要你幫忙。秦相公得知了,便知沒有幫錯人,必然喜歡。”

  貞姐深信不疑,慡快笑道:“我也聽說你們如今都是救國骨幹。只要六姨吩咐,我便去做。但是,那個……”

  “怎麼了?”

  小姑娘忸怩片刻,笑道:“這個……我……原本不敢提什麼奢求,但……要是能有工錢……”

  潘小園樂了,這孩子倒越來越有自己的風骨。

  驢車兒聲音轆轆,聽著外面幾聲小販叫賣,問一句:“要工錢做什麼?是不是看上什麼東西了,想買?”

  貞姐再忸怩:“不是……那個……其實……蕭小娘子提醒過我……到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得該,那個……有點……嫁……嫁妝……”

  潘小園一聲笑憋回肚子裡。此時女子嫁人確實很看重嫁妝,想必在鄉下私塾里度日的時候,沒少被傳統文化所薰陶。

  “你多大了來著?”

  “十……十四……”

  放輕聲音:“難不成瞧上誰了?——蕭先生他公子?……”

  “沒有!”答得斬釘截鐵,外加一聲:“呸!就他!”

  看來是互相看不上。潘小園感慨世事滄桑。想當年在陽穀縣,初見這姐兒的時刻,瘦骨伶仃小耗子,讓人懷疑她能不能活到十四;如今眼看是大姑娘了,開始操心自己嫁妝了!——這幾年倒是養得面白唇紅,大眼睛裡透著精明能幹,一副討人喜歡的喜慶圓圓臉,下巴微微收尖。這副模樣算不上國色天香,但起碼不會嫁得差了。

  心中嘆了一會兒時光飛逝,笑道:“這個你不用管。等你出嫁的時日,我給你準備嫁妝,要多少有多少,保管壓死人不償命。”

  兩人名為師徒,看似隔著輩兒,但潘小園向來不把她當外人,說話也直率隨意,貞姐早習慣她那沒臉沒皮的語出驚人了——當然小姑娘本人還遠遠沒修煉到潘六姨的境界。

  還是認真回道:“那可不行,我得自己攢,回頭臉上才有光。”

  自強自立,精神可嘉。潘小園於是不潑她冷水,笑道:“那好那好,你幫我做點文書算帳的工作,我按師爺的職位給你支工錢。”

  以她如今的權勢,雖然算不上生殺予奪,但給出一個國家公務員的名額——剛好又通過了女子入仕的法案——易如反掌。

  兩人商議已定,車子回到了府衙,有說有笑地下來,立刻便有小丫環迎上來。見貞姐跟自家夫人相識,直接便當做小主子對待,也不問來頭,殷勤接過她肩上的行李。貞姐連忙道謝。

  潘小園指著面前的大宅院,十分豪氣地宣布:“以後你住這兒就行了,三進的院子,幾十間房,外面的隨你挑。”

  貞姐又謝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她進去,從沒進過如此恢弘大氣的宅子,忍不住四處看,上到房檐鴟吻,下到花糙樹木,讚嘆不已——和潘小園第一次進這府衙時一個德行。

  土包子似的問一句:“這宅子是……六姨你的?”

  “我跟武二叔倆人的。”自豪。

  小姑娘嚇一跳,現在也完全懂事了,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舌頭打捲兒,好半天才想起來該說什麼:“……恭喜。”

  潘小園喜笑顏開,往裡叫道:“二哥!你看誰來了!”

  小丫環卻說武松還沒回來。倒是廳里有別的客人來求見,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府里沒什麼大戶人家的架子,門禁也不嚴,但凡是自家兄弟來訪,一律先請進去再說。

  趕緊進去看,卻是岳飛。等人的時候也沒閒著,眼睛盯著廳中鋪的那塊大地圖,手指頭在底下亂劃拉,正玩得入神。

  見她進來,趕緊站起來叫:“師姐。”

  又看到潘小園身邊的劉貞姐兒,也依稀聽見她方才在外面武二叔武二叔的叫,只道是誰家相熟的小輩,便拿出長輩的架子,朝她點個頭,表示打招呼。

  貞姐兒猛然見著個和藹俊俏小哥哥,一張白臉兒刷的紅透,不太敢看岳飛,訥訥的回一句:“見、見過……“

  潘小園心裡哭笑不得。輩分亂了,總不能讓她也管岳飛叫叔吧?沒差四五歲。

  “呃,這位……嗯,小將軍,姓岳,你叫哥哥就成……”

  岳飛一臉疑惑,有些委屈。他做錯什麼了,一眨眼的工夫給降了一輩?

  貞姐完全心不在焉,也沒叫哥也沒叫叔,只怯生生一個萬福,也不敢瞧岳飛,眼睛直勾勾的,卻是凝在他扶在地圖上的那隻手上,幾乎是痴迷地瞧。

  潘小園心中暗叫不好,扭頭喚來兩個小丫環,高聲吩咐:“先帶劉小娘子找個房間安頓下來,沐浴更衣吃飯,讓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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