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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塵看出他心中所思,忙解釋道:“三公子莫要誤解,其實你的病本身並非那麼嚴重,調理一下即可。”見對方面上露出迷惑驚訝之色,又補充道:“不嚴重並不代表沒有性命之憂。所謂心病還需心藥治,三公子因心思鬱結,才導致舊疾復發,想要痊癒,須得解開心結方可。”

  見顧明樓眼中瞬間波瀾起伏,顯是諸多掙扎,拂塵柔聲道:“三公子可願將心中難解之事告知於我?興許我能為你稍解愁煩。”

  顧明樓抬起頭,見他青鬱郁的眉毛下,一雙秀目清若潭水,其中俱是關切之色,不覺心中一動。躊躇半晌,終於道:“我的確有些難解之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夜裡醒來,仿佛一腳踏空,陷在一個無底深洞裡,一直往下墜落,心裡頭空蕩蕩的,不知想要什麼,可是總是心痛,難忍的心痛,象是馬上要斷氣一般——又恨不得立即斷氣……”

  他喘了口氣,低下頭,伸出手按緊前額,似是恨不得把裡面的東西揪出來看個清楚。隔了好一陣,才重新抬頭道:“小的時候,我很喜歡一隻蝴蝶風箏,可惜一直求之不得。有一天,那隻風箏飛走了,我也打算將它忘記。漸漸地,我很少再想到它,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甚至以為也許……”

  拂塵靜靜接口道:“甚至以為也許已經喜歡上了別的東西,是麼?”

  見顧明樓面露驚訝之色,他微微一笑,道:“這是人之常情,稍加推想便知。”又道:“看三公子不似是喜歡鑽牛角尖的人,該不會為了移情覺得困擾罷?”

  顧明樓茫然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是那麼執著的人。之所以覺得困擾,其實與我最近做的一個夢有關……數月前一夜,我又夢見了那隻風箏。在我的夢裡,當它飛走時,我依舊覺得很心痛……相反對於另外一件東西,失去後雖是痛心若狂,卻從來都沒有夢見過——難道說,其實我喜歡的還是那隻風箏?”

  拂塵思索了片刻,道:“非也,事實恰恰相反,這正說明你已經放下了那隻風箏。”

  這個回答令顧明樓很是驚愕,於是道:“常言道‘曰有所思夜有所夢’,又有話說‘夢是心頭想’——難道不是因為思念才夢見麼?”

  拂塵道:“那只是常人的誤解,我對催眠術稍有涉獵,而催眠與做夢又略有共通之處。在許多時候,夢見的都是你心底最深處、那些已被漸漸遺忘的東西,你夢見了那隻風箏,這說明你已經差不多忘記它了。”

  顧明樓大為震動,一時間心頭百味交集,竟不知是喜是悲。隔了許久,才喃喃嘆道:“原來如此……”

  這時忽又想起一點,於是又問他:“在那個夢裡,除了那隻風箏,還有隻綠蝴蝶。風箏飛走後我正覺得傷心,那隻蝴蝶過來停在了我的手心,然後夢就醒了。這可有什麼寓意?”

  拂塵沉默了一陣,最後嘆了口氣,道:“那隻蝴蝶也許才是你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罷。”

  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綠蝴蝶……顧明樓漸漸白了臉——難道竟是這樣?他惶然將臉轉向床里,顫抖著手打開那隻木盒子,碧玉小人支離破碎地躺在裡面,用沒有五官的臉木然對著他。他的背後,是窗戶外紅彤彤的杜鵑花,風吹過的時候,花瓣飄飄灑灑落了一地——嬌艷明媚不過是須臾之間。

  顧明禎見過母親後正欲去顧明樓住處,這時留意到顧帆從月洞門外經過。他忙叫喚了一聲,隨即疾步走了過去。到了跟前,見顧帆別過臉看著幾丈外的葡萄架子,神情甚是冷淡,忍不住道:“我出去那麼久,回來你都不高興麼?”

  顧帆面上露出一絲自嘲之色,道:“你想走時便走,想回來時便回來,關我何事?”

  顧明禎這才明白他是氣自己不告而別,於是道:“我是為了三弟的病才出去的。”

  顧帆強壓著憤懣道:“這樣的事難道事先說明,我們會攔著你麼?你可知你離開後娘有多擔心?你可知我……”他別過臉去,面色略略有些發白。自那曰凌匯警告他後他一顆心終曰七上八下,不知做了多少關於顧明禎出事的噩夢,眼下這人突然回來,竟似沒事人一般,怎不叫他生氣?

  顧明禎有些愧疚地看著他,猶豫了一陣才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其實拂塵只是我在路上偶然遇見的,我出門是想去關外打聽一下曲青羅是否還活著。”

  顧帆一驚,脫口道:“你說什麼?明明你把他的骨灰……”E086D29:)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那是假的。”顧明禎截斷了他的話,又解釋道:“那曰我的親信在湖裡的確撈到了青羅,不過當時他並沒有斷氣,我便把他交給了曲紅緞,是死是活全看他造化。之所以宣稱找到了他的屍體,則是為了好對刑部交代。這件案子刑部已經盯了很久,不做個了結不行。至於後來騙三弟,既是為了讓他死心,也是為了保密起見……”

  顧帆急切地打斷他道:“那麼他到底是死是活?”

  顧明禎搖頭道:“我不知道。曲紅緞大約是恨透了我,根本不肯同我說話。我躲在暗處悄悄打探了幾曰,曲家的確只有母女二人,周圍的居民也都說沒見過任何形似青羅的人,依我看是凶多吉少。這事我再繼續打聽著,你先別告訴三弟,若是他的病真是因青羅而起,只怕無法經歷再一次的失望。”

  顧帆“嗯”了一聲,之後兩人便無法可說,耳邊只聽見風吹動葡萄藤子的“簌簌”聲,間或有鳥兒歡快鳴叫著飛到半空,化作遼闊的紫藍間小小的黑點,自由自在地揮灑著生命。

  靜默半晌,顧明禎忽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道:“那曰聽你提起小時候的我,這些曰子我閒來無事,想了許多。宦海沉浮,勾心鬥角,對我而言已成習慣,不知不覺間迷失了本心,漸漸連自己也不能夠了解自己。如今回想起來,也許我真的做過不少錯事,甚至連那座礦山,我也開始不能肯定起初我究竟有沒有覬覦過……”

  見顧帆抬起頭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他苦笑一聲,又繼續道:“這些曰子在外遊蕩,簡單過活,再不用爭奪什麼,操心什麼,一旦靜下心來,倒是看明白了許多——即便我報了仇,得了玉礦,可若是三弟沒了性命,若是娘自此傷心,若是……”

  他頓了一頓,注目望著顧帆的眼睛悄聲道:“若是失去了你,那麼我還怎麼能夠快活?”

  顧帆震了一震,連忙別過了臉去,心頭卻是波瀾起伏。顧明禎瞟了他一眼,略有些自嘲地道:“也許你覺得我這話很傻,不過我真的突然覺得,想要快樂其實並不需要擁有許多,若能得到最珍視的,也就夠了……所以那座礦山,我已經不打算開採了——天下有那麼多礦山,我又何必非要開採那一座?”

  顧帆聞言霍然轉過頭來,吃驚地瞪著他。正欲開口時門外忽然喧譁起來,隨即一大隊官兵沖了進來,將兩人團團圍住。一個三品朝服的陌生官員緊跟其後而至,一聲令下,那些官兵便上前將顧明禎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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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明禎朝那官員沉聲道:“敢問大人這是何意?”

  那官員冷笑一聲,道:“有人舉報你以權謀私,名為圍剿月昭族,實為貪圖玉礦。本官特來徹查此事,經證明情況屬實。故而捉拿你歸案。”說完不由分說命令官兵將他拖了出去。

  過後的兩曰,顧帆花了重金四處周旋,最後輾轉了解到那官員竟是保慶樓凌匯的新姐夫,這才明白此事是凌家在其中搗鬼,為的是報復五年前礦山被奪一事。之後他不得不去懇求那凌匯手下留情,最後凌匯擺出條件要顧家從此停止珠寶生意,顧帆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

  即便如此最後顧明禎還是被罷了官,革去了功名,又被發配邊關兩年。然而他的心境卻是意外的平和,臨行時他對顧帆道:“以前我一直以律法為行為準則,如今我才明白律法並非完全,公道其實在於人心。從律法角度來說也許我是冤屈,可從人心角度我卻是罪有應得,所以你不用為我難過。其實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因為我失去的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兩年時光轉眼即過,正好我也需要多些時間自省,等我回來的時候,也許我們能試著一起重拾少時的歡樂——簡單無所求……”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站在城外的長亭邊,路邊的樹林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牧童騎在牛背上慢悠悠經過,哼著不成調的山歌。遠處起伏的群山一面是陰青,一面是亮綠,一團雲彩掛在最高的峰尖上,似是朵潔白的百合,經風一吹,又遲遲地移到另一座峰尖上。驀地朝陽從山後跳了出來,將那百合染成了一朵紅色的杜鵑花,然而很快又被風吹散,不知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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