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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父母將奇怪的目光放在了良善身上。

  父親變得很奇怪,會經常看著良善露出愧疚的表情。

  母親也變得很奇怪,對良善突然客氣起來,不停給他碗裡夾肉。

  哥哥也變得很奇怪,他似乎沒以前那麼害怕了,以前對良善的兄長之態突然放得很低,幾乎卑躬屈膝。

  良善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打算讓他代替哥哥去當河神的貢品。

  良善的眉眼和哥哥有七分相像,面紗一遮更加分不清楚,在那麼「熱鬧」的日子,沒有人會在意貢品被替包。

  母親哭著說,如果再照這樣下去,她的兩個兒子遲早都會被選去當貢品,不如讓良善提前步了結局,也正好替了哥哥的劫難,只要哥哥安穩度過十八歲,就再不會有什麼事。

  他們說的好有道理,可是良善不甘心,他想,憑什麼非得是他?

  他們五年來不讓他沾染河水一步,此時卻主動將他推入淘淘黃水裡?所以這些年來的親情,倒是虛是實?

  如果良善還懵懂著,那麼他必然會願意替哥哥走這一遭,但如今良善,有一位喜歡的女孩,她溫柔美麗,善良可愛,像是林間單純天真的小鹿。

  他們約定好了共伴一生,約定好了白頭偕老,他怎麼可以違背了他們間的誓言?

  因為良善的反抗,父母終於撕破了偽善的嘴臉,露出野獸的一面,粗魯地將良善捆綁在柴房裡,一日不鬆口就一日不給吃食。

  飢餓與睏倦是最能消耗一個人的意志力的,尤其是大冬天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被困在遍布荊棘的柴堆上,一動就是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如此五天過後,蘇瑾再也堅持不住,向他的父母妥協了。父母生養了他,他用生命報答,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只是那個女孩,之後要怎麼辦呢?

  祭禮那天,天氣不再是沙洲城日日夜夜的陰雨綿綿,難得的是陽光穿透厚重的烏雲,大地明媚,百里放晴。

  母親掩面哭泣,一路將他送至河邊,父親走在旁邊攙扶著她,面色沉鬱。良善隔著一層白色的斗笠紗簾,面前的人影朦朦朧朧的,似不再是他曾經所了解的那樣。

  原來隔遠了看曾經熟悉的人,會那麼陌生,才更為真實。

  「小善,阿娘對不起你,阿娘阿爹也是沒辦法,你不要怪我們。」母親將捂在懷裡的烙餅拿出來塞到良善手裡,哪怕只是這麼點吃食,也足夠讓街頭顛沛流離的乞丐們哄搶打罵。

  良善望著手裡還熱乎的烙餅,將之推回給母親:「良善不怪父母,只怪世道無情,百姓愚昧。」

  父親長長嘆了口氣,溫厚的手掌在良善肩上拍了拍:「到了那邊,伺候好了河神,或許......或許河神會放你歸家。」

  只是這個或許,誰也知道不太可能。

  這五年來,哪有被迫投河的人活了下來?從來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人們都知道,被選為貢品後,哪怕那人或許還活著,其實也已經死了。

  遠處粗莽的愚民已經開始催促,良善朝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彎腰停頓了好一會,才直起身,輕聲道:「父親,母親,良善這就走了,你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轉身時,旋轉的微風撩起良善面前的白紗,他晃眼看到,一直抽泣的母親,臉上其實並無淚痕。

  可是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沉河的那一刻,喧囂的嗩笛聲遙遠地像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刺骨冰寒的河水淹沒了良善的口鼻,隨著他不斷的沉沒,一串串氣泡從他未閉嚴實的口中升騰起,河裡的暗涌將他推得七葷八素,顛沛中,恍然良善真覺得自己來到了幽冥地府。

  一道白影自河底深處拂水而來,河底昏暗的光線讓周遭一切都顯得極不真實,只有頭頂那輪太陽堅持不懈地穿透水面照清寥寥幾米範圍,聲音遙遠又不真切,眼前所見,膚之所觸也仿佛隔了一層薄膜。

  再次醒來時,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從龐大的扇貝床上起身,突見房間裡靜站著一人,動作僵在了空中,又慢慢放下。

  「你並不想來,為什麼?」轉身,來人果真是五年前見過的那位河神大人,不同的是曾經的小童如今已經長成了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而河神的面容,始終不曾變動分毫,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情,像是站在高處俯覽螻蟻的神靈。

  「我想,所有被獻祭的人,都不會想來到這裡。」良善似乎受了風寒,出口的聲音很是嘶啞,一句話後,便引發了連聲的咳嗽。

  洛圖動了動指尖,扇貝床旁飛來一盞綠壺,裡面盛著溫熱的湯藥,懸在了良善面前,然而良善並沒有接下這壺味道奇怪的藥湯。

  洛圖輕笑道:「你在怨怪我?你覺得我是邪神?」

  「不敢。」良善繞過面前的綠壺起身,披上衣架上備好的紗衣,至河神面前,道:「但是河神大人,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殘忍嗎?」

  少年鮮衣怒馬,不卑不亢,自有一番風韻,哪怕面上猶帶病容,也撼動不了他絲毫俊朗,反而平添了一絲清柔。

  洛圖搖了搖頭,伸手替他整理睡亂的額發,溫柔萬分:「人命卑賤如蟻,我願意收螞蟻當供奉,難道不算得上一件仁慈的事嗎?」

  這個時候,良善真心覺得前人有句話說得好,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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