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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覺得難受的話,恨我會不會讓你覺得好過點?”羅冀一手按著亂踢亂掙的林風,一手不斷捋開垂落到他眼前的碎發,“好了,不要哭了,還高高在上呢,遇見你以後你就是我祖宗了。”

  林風狠狠的一揮手打歪了羅冀的臉,然後氣喘吁吁的躺在糙地上,別過臉去。

  羅冀半跪在他身邊,只見夕陽金紅的餘暉映在他側臉上,幾乎要把眉眼都融化在了無邊無際的金水裡。幾次受傷生病都沒影響到他極度的秀美,五官驚人的標緻,就像一筆一畫細細描繪上去的一般。

  羅冀伸手去摩挲著他的臉,半晌說:“我小時候也沒家,其實跟你一樣。”

  林風伸手堵上耳朵。

  羅冀知道他偷偷留了條fèng隙,嘆了口氣繼續道:“我母親是當年別人送給我父親的女人,運氣比較好,她來的時候大夫人還沒進門。據說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喝了一晚上悶酒,他不想要孩子,如果給他選擇的話,他不會想要我的。”

  “後來大夫人進了門,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脾氣很重。人都是這樣,一對比就能顯出高下來,父親是個性格極其剛硬偏激的人,根本和大夫人過不到一起,所以才慢慢發現我母親的好。誰知道又過了幾年大夫人生了二弟,跟父親說要把我趕去美國,父親竟然也真的同意了。”

  “那時我真恨啊,都是一樣的孩子,憑什麼就有個貴賤高低的分別?憑什麼他一個毛頭小子出生,我就得背井離鄉的避開他?我去了美國,當時就一點點大,什麼都不會,底下人看我無權無勢沒有後台,也不大待見我。當時我母親自身難保,也根本顧不上管我;父親一年半載難得來一次電話,我整個感覺就是已經被世界拋棄了,每天上學放學,木木呆呆的,有時候好幾天一個字都不說,也沒人問我。這樣的生活大概一直持續了十年左右,一直到我研究生畢業。”

  林風低聲嘟噥:“你學歷還挺高的。”

  “你去過正規學校嗎?”

  “沒。校長請了老師教我專業課。”

  “學歷也不過是一張紙而已,”羅冀心平氣和的說,“主要原因是我一旦畢業就要回羅家,但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看到家裡人的臉。”

  “後來呢?”

  “後來我父親親自來信叫我回去啊。他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是在家學的,專門有個老師帶他,結果造成我父親一輩子都搞不清學歷這玩意兒是幹嘛的。他說我再把書念下去就要把人念廢了,叫我趕緊回去跟余麗珊結婚。余家當時勢頭還挺旺的,余麗珊本人又是個大小姐,我一看就很牴觸她,但是我父親……”

  羅冀頓了頓,林風忍不住問:“於是你就奉父母之命了?”

  “沒有,其實我父親不大命令我。小時候我真恨他,但是到二十多歲的年紀,突然發現他其實事事都在為我考慮,很早以前就把路一點一點給我鋪好,而且對我寄予很大的希望。真可笑,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偏心正房出的二弟,結果到他快去世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喜歡的兒子一直是我。他跟我母親說:‘我早就覺得人世索然無味,不如儘早離開這個世界,如果羅冀能繼承這個家的話,我就沒什麼不能放心的了’。”

  林風嘀嘀咕咕的說:“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打算讓你知道他愛你。”

  羅冀笑起來:“我父親其實是個很浪漫的人,如果他和我母親到現在還活著的話,我母親未必能接受你,但是我父親一定會很喜歡你。他很早以前就鼓勵我跟余麗珊離婚,然後勇敢的出牆去尋找真愛。”

  “……”林風把頭別到一邊去。

  “林風,”羅冀說,“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自己也曾經經歷過,被親生父母背叛,被所有人拋棄,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年。現在回想起我的少年和青年時光,幾乎已經完全沒印象了。”

  林風悶聲悶氣的問:“有那麼慘?”

  羅冀失聲笑道:“你才有多大?你才痛苦幾年?我從小時候背井離鄉到現在,美好的回憶屈指可數。你覺得和余麗珊結婚之後的日子算得上愉快嗎?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回港奔喪,這種事算得上愉快嗎?”

  他說得其實有道理,林風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少年時代,剎那間對羅冀的回憶產生了相同的感受。

  人都是這樣的,當你痛苦的時候看到別人幸福,就會覺得憤怒,覺得不公平。但是如果你痛苦的時候看到別人和你擁有相同的痛苦,就會覺得格外同病相憐。

  羅冀看著林風,低聲問:“那天晚上我回港奔喪,大夫人派人在車上裝了炸彈,臨爆炸的時候救我出來的,還是你對吧?”

  “……”林風默認了。

  “為什麼當時不看著我炸死?”

  “……我不想讓你這麼痛快的死。”

  羅冀沉默了很久,低聲道:“不管怎麼說,如果你當初沒救我的話,這輩子我也沒法遇見你了,所以還是謝謝你。”

  林風眼睛撇到一邊去,專心致志的盯著一根小糙看。

  “林風,”羅冀說,“我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是從你出現開始的,如果你離開我的話,那我就一點地位也沒有了。從你出現在我面前開始,生殺予奪、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就一直是你。”

  他摩挲著林風的臉,半晌輕輕吻了吻他柔嫩的眉心,“——而我,只是個一直匍匐在你腳下,努力想討你高興,卻又總是失敗的人罷了。”

  第58章 HappyEnding

  陳榮回去後心神不寧,在房間裡轉了好幾圈,突然打開箱子,一陣拼命的翻找。

  港島寸土寸金,他當然買不起房子,只在尖沙咀一帶租了一間公寓。市區房子貴並且很小,大半位置都被一張床占據了,牆角里堆著幾個箱子,那是他破產之後從深圳帶來的全部家當。

  以前他的生活不是這樣。他有溫柔賢淑的妻子,調皮搗蛋的兒子,家業在夫妻二人共同的打理下蒸蒸日上,生活優裕不愁吃穿。

  可是轉眼間美夢破碎,妻子含恨離去,兒子生死不知,直到家業散盡生不如死的時候,他才體會到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他親手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拋棄了,然後無數個夜晚在淚流滿面中醒來,夢中不斷回憶起兒子小時候一家人呵呵樂樂的畫面,那樣美好甜蜜,似乎在無聲的嘲笑著他現在的慘狀。

  他曾經試圖聯繫過兒子,林風在去南美的時候留了聯繫方式,但是這次他帶他母親離開之後就切斷了聯繫,斷然不願再見到父親。這孩子從小就是非常激烈的性格,經過一場大變更是偏激之極,和他母親非常相似。

  “找到了!”陳榮從箱底翻出一個層層報紙包著的小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個相框,裡邊是他僅存的一張完整的全家福。

  照片已經非常陳舊,那是林風小的時候,一家三口依偎成一團,對著鏡頭甜蜜微笑。陳榮看著看著突然眼底發酸,他把相框緊緊貼在胸口,發出竭力壓抑後低沉而痛苦的嘶吼聲。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鈴響了:“陳先生!陳先生您在嗎?”

  門外站著兩個衣冠楚楚的西裝男,其中一個陳榮在總經理辦公室見到過,認出是羅冀身邊的人,“請問兩位……”

  “羅先生吩咐我們把這個交給您。”

  陳榮接過信封,拆開來一看,一張支票滑了出來。他撿起那張支票看一眼數字,搖頭回絕:“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西裝男打斷他:“羅先生說,小林公子願意和您見面,請您稍微置辦一下,不然小林公子看了難保會不會傷心來著。”

  陳榮難以置信:“梢梢說要和我見面?什麼時候?”

  林風坐在咖啡館裡,緊抿著唇,勺子不停攪拌咖啡,好像咖啡里有什麼難以溶解的劇毒物質,需要他保持這個頻率,一直攪拌兩個小時。

  羅冀坐在他身邊,不得不出言提醒:“已經要涼了。”

  林風放下勺子,仰頭把咖啡一飲而盡,然後伸手:“再來一杯。”

  “你已經喝下去三杯了,頭不暈?”

  林風機械的搖搖頭。

  羅冀審視他半晌,起身問:“你要是覺得我在這裡,你們的談話不方便……”

  林風目視前方:“坐下。”

  羅冀心裡一喜,這麼說林風已經把他當做家人的一部分,開始在隱私的事情上接受他了?

  “雖然你在這裡很討嫌,但是只有我跟他兩個的話我會緊張的。”

  “……”羅冀默默的坐下,今天下午第一千次看時間,並再一次懷疑這塊鑲鑽卡地亞已經停滯不走了。

  時針指向三點差五分,陳榮急匆匆的身影出現在咖啡館門口,往周圍一望,然後視線定在他們這一桌,臉上一喜,快步走來。

  羅冀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頭。

  周圍幾張桌子上都是他們的人,如果林風這時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昏過去的話,最近桌子上立刻就會跳出一支專門的醫生小組,以媲美餓虎撲食的速度衝刺過來,一秒鐘內把林風抬上救護車。

  可惜林風意志很堅定,喝了三杯咖啡,目光炯炯不似人類。

  陳榮走過來,有點慌亂的拉開椅子,囁嚅了一會兒:“……梢梢?”

  “我叫林風,鳳上邊少一橫的那個風。”

  林風改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母親,他本來也不姓林,後來乾脆連父姓都改成母姓了。

  陳榮低聲道:“林風,林風……這個名字也挺好。”

  他好像抬不起頭一樣盯著桌布看,林風則瞪著遠處牆上的鐘,一言不發。大概足足過了兩分鐘,陳榮才熬不過這壓抑的沉默,低聲說:“……好久沒有看見你,都沒怎麼變,個子都沒長,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爸爸已經老了是不是?”

  “是,大概不能去拈花惹糙了。”林風知道自己不應該說什麼,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說,這種偏激的性格已經融合到了他的血脈里,“不過媽媽已經去世,現在你愛怎麼拈花惹糙也無所謂。”

  陳榮更加抬不起頭,不知所謂的喃喃著道:“是,是,還是你這樣好……你這樣好。”

  林風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這樣是因為換過骨骼,內臟也被修補過,細胞代換得非常快,所以看上去外貌變化會延緩。”

  陳榮一驚:“怎麼會這樣?你,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他剎那間響起來林風小時候回國度假,一開始還會把身上的傷秀給父母看,那些猙獰的傷口如果出現在平常小孩子身上,大概會把父母活活嚇死的;但是他卻那樣習以為常,甚至當做跟父母撒嬌的理由,把他和林鳳都心疼得不輕。後來他長大一點,回國度假的時候卻再不提出了什麼任務、受了什麼傷,好像那些都渾然沒有發生過一般。

  陳榮還記得有一年林風回來,背著大大的行李站在門口,進門就給他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給爸爸放下兩盒正宗巴西雪茄。他開口閉口都是回來在機場看到什麼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卻絲毫不提這一年在南美都經歷過什麼。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飯,坐在沙發上看新聞,電視裡說到某敏感地區發生大規模武裝衝突,畫面放到一隊僱傭兵從直升飛機上空投下來,突然林風指著電視笑道:“媽媽你快看,上邊有我!”

  那是林風第一次在家裡提起他做過的事,他經歷過的戰火,和他面對過的生死。

  “執行任務失敗,逃跑時被人從身後放冷槍,後背,四顆子彈。”林風語氣漠然,沒有任何起伏,“兩顆嵌在肋骨里,一顆腎臟,一顆肺部。”

  陳榮語無倫次:“都是爸爸的錯,我竟然都不知道……都是爸爸的錯……““嗯,都怪你,”林風說,“要不是精神恍惚,我不會失手的。”

  陳榮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林風說完這句話後又閉上了嘴巴。兩個人之間再一次回到讓人心悸的沉默,在一邊裝作自己不存在的羅冀直覺談話已經進入到難以維持的地步,他換了個坐姿,暗示性的咳了一聲。

  沒想到林風立刻扭過臉:“你不耐煩了嗎?”

  “……沒,沒有!”

  林風站起身:“那我們回去吧。”

  我說的是沒有吧?的確是沒有吧?羅冀張開嘴,在走還是不走之間心念電轉,這時候陳榮急忙站起身攔在林風前面:“梢梢別走!爸爸這麼長時間沒見到你,好不容易……”

  林風平淡的說:“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其實,其實我一直都很思念你和你媽媽……”

  “媽媽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陳榮再次意識到這個事實,雖然不像第一次聽到那樣難以接受,卻也被重重打擊了一下,跌坐到椅子裡。

  林風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他。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話,”陳榮語無倫次的說,“如果再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會感觸這麼愚蠢的事……太愚蠢了……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要對你媽媽說對不起,我要求她原諒我……我跟你媽媽說過的,說過我要保護她一輩子的,但是我,我背叛她了,我竟然背叛她了……”

  “嗯,你還害死了她。”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陳榮錘著自己的頭,“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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