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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cháo生追問著自己,他想要拖垮多少人?

  可是他不想放棄,那雙眼睛,那張臉,她怎麼可能不是他的明月,他們曾經在一起生長,像枝與葉那樣不離不棄。

  cháo水連海平,明月共cháo生。隨波千萬里,何處無月明。

  可是現在她不肯認他。

  這種痛苦燒灼著他的內心,讓他變得瘋狂而不知判斷。玲瓏終於不能再繼續縱容下去,她把他叫回清院質問,一字一字清晰而冰冷:你要底想要什麼?她死定了你明白嗎?她死定了,你明白嗎?

  cháo生沒有回答她,他只是在想怎麼會這樣,剛剛他出門的時候蒼海叫住他,笑容里有種羞澀的遲疑,目光灼熱,她輕輕叫他名字,叫他cháo生。

  那一刻他根本不會動。

  可是蒼海只是在關心她的同伴,她知道他要去見什麼人,她想托他問問妙青的下落,她是否還活著,或者是已經死了。

  “她是你的誰?”cháo生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姐妹。”蒼海看著他,目光柔和而堅定。

  林cháo生奪門而出。

  那樣的目光,就是那樣的目光,曾經是屬於他的,會於千軍萬馬中找到他,在刀光劍影中維護他,那時候他是她的愛人,唯一的那個。

  而現在他什麼都不是,她現在有自己的姐妹,她堅定的與別人站到一條線,留給他的只有漆黑冰冷的眼眸。

  “我明白,”林cháo生輕聲道:“我想我什麼都明白,我明白我們都別無選擇,我只是,不能放棄。”

  不能夠放棄。

  曾經他們都還小,時常在任務中陷入困境,很多人在那個階段死去,而他們背靠著背闖過去。他還記得有一次明月陷入重圍,不停的受傷不停的流血但從不倒下,直到他出現。

  他還記得明月當時的目光,一瞬間的欣喜,火熱而安然,她拉著他的衣角:帶我回家。

  林cháo生殺開血路,帶她回來。

  玲瓏看著那雙眼睛,目光如水,如暗夜深海,瞳孔收縮成一輪漆黑的月,起伏的cháo汐在其中涌動,她聽到cháo聲陣陣,洶湧澎湃。

  “你總要做出決定。”玲瓏道。

  “我明白。”cháo生忽然露齒笑,像是來自遠古的嘆息,荒涼寒寂。

  玲瓏目送他離開,心中刺痛。

  那天回去之後,cháo生用一件大氅把自己和蒼海包起來,一手遮了她半張臉策馬沖了出去,他沖得快,布控的兄弟們趕不及,讓他甩得盡光。

  他帶著她去了海邊,深秋霜盡,他看到海天一色的蒼冥。

  後來明月拿了他的劍,他以為她會走,她曾經是那樣永不放棄的女子,她流到血盡仍然會拼命活下去。

  他本以為她一定會走。

  可是她沒有,她拿劍過去玩了一陣,然後告訴他這很無聊。

  他睜開眼只看到她沉默的背影,如此冰冷,全然陌生,他聽到自己心臟破裂的聲音,血液像冰泉那樣流過全身。

  cháo生有些絕望的想,可能,她真的已經不是明月。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凝視遠方,黑夜吞噬最後一抹黃昏的色彩,無邊無際的海面之上只有黑色寂寥的天幕。

  那一夜的蒼海,沒有月明。

  合

  我是從什麼時候完全想起來的,我也記不清了,只是那天在刑房裡,我就知道是他。

  他是誰,叫什麼名字,做什麼事,那都不重要。

  我只知道他是他!

  這是我做過的所有夢裡最真實的一次,我發現他的眼睛比嘴更好看,那麼清那麼亮,我聽到他一聲聲在我耳邊說:明月,明月,我們回家。

  明月是誰?我拼命努力的去想,可是頭痛欲裂,然而那無所謂,只要能得到他,我可以做任何人。

  再後來的一些日子過得有些模糊,無數曾經的斷片從我的腦海中炸出來,像是往昔歲月里凝固的吉光片羽,一楨楨的在我眼前滑過。

  我記起了cháo生,也慢慢記起了明月,我記得過去我們常常站在一起,我記得我曾經告訴他春茶要封在冰里埋到地底才能放得久。我記得他第一次吻我的時候連耳根都燒紅,興奮得跑到院子裡練劍,削得茉莉花碎了一地,一地的翡翠白玉。

  我記起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明月,仍然記得蒼海。

  好像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忽然將生命融合到了一起。

  於是我明白我不可能再活下去。

  我不知道顧相是否是故意,但其實也可能不是,相府最大的敵人只有天道的暗探,自天朝開朝以來,天道就暗中為皇室效力,制約大臣和外戚。我殺過很多暗探,當然有些也不全是我殺的,但現在也沒有別人可以為我證明了。

  如果我是明月我當然要死,殘殺同門是死罪。

  如果我是蒼海我還是要死,肖萬要為自己的手下報仇。

  我要如何告訴別人其實我忘記了,我忘記了自己是誰,用陌生的身份又活了三年,現在我記起來了。

  沒有人會相信,相信了也不會被原諒。其實我既是明月又是蒼海,她們兩個身上的罪,我一個都逃不了。

  我開始害怕,因為cháo生。我死了一了百了,他還活著,還有百年。

  我想他是一定不會讓明月去死的,他的明月,怎麼可能。

  那麼蒼海呢?

  我必須得試試。

  可是那小子又傻又固執,他怎麼可以認為長著同一副皮囊的人就是同一個呢?

  靈魂,我的魂換了,不再是你的明月了。

  我總記得我還在昏迷時他握著我的手,左手溫和而柔軟,右手堅硬而安定,他總這樣握著,無論我刺傷他多少次。我總是無法挽回的輸給他,因為他的固執、堅定與真誠,為了他,我可以死去千萬次。

  那天他牽了兩匹馬出來,對我說:“我們出去走走。”

  我本想諷刺他說,你真無聊,可是我開不了口,我好像沒有辦法對著那雙眼睛說不,他對我說一不二,當他看著我,我只能跟隨。

  那時秋色已深,來自北方的風堅硬濕冷把我的鼻尖凍得通紅,他用手罩在我的鼻子上,熱力擴散開來,好像會融化。在馬身的顛簸中我伸出舌尖輕舔他的手心,我想他不知道,他應該不知道。

  他帶了我去海邊,看天色玄黃,海色沉蒼。

  海邊的風帶著濕漉漉的腥氣,沾衣欲濕,透骨生寒。他將我攬在懷裡,一聲聲的叫:明月,明月,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可好?

  我覺得意亂,心慌如麻,紛紛碎碎。

  我轉身抽了他腰上的劍,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劍光照出他的臉,蒼白冰冷,哀傷如斯,我沒有細看,我不敢。

  海邊的沙地並不適合跳躍,可是當明月的記憶回來,明月的功夫也回來了,我仍然舞得流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的動作,我在用劍尖在虛空里劃字,無論明月還是蒼海,總是伴著cháo生,我是你的,這一瞬,一千年。

  激烈的動作讓我的血液加速,我出了一些汗,漸漸清醒,可是當我終於做好準備回頭去看他的時候,我看到cháo生仰面倒在海灘上。

  我看到他閉著眼,睫毛飛快的顫動,像黑蝶的羽翼。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他想死,無論是我現在殺了他逃走,還是我逃走他回去自殺謝罪那都一樣,他想死,用他的命,換我走。

  我站在他身前,握著劍,劍柄上的刻紋清晰的印在我的掌心裡,我知道那是兩個字:cháo生。

  我曾經有過一柄叫明月的劍,可是我弄丟了,在那一場大敗中連著我的未來和記憶一起弄丟了,被人拋下大海。現在我的記憶回來了,可是我的未來和我的劍,一去不復返。

  浪花飛濺出的水沫打濕了他的深衣,暖白色的細麻貼在皮膚上,顯出肌理的色澤。我聽到自己的呼吸深長,我想要他,我想吻他,肌膚相貼,耳鬢廝磨,我還記得他喘息的聲音,細麻深衣下強健火熱的身體。

  我想告訴他我真的很怕,我想拉著他的衣角哀求他:cháo生,帶我走。

  他是我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力量,所有堅定的源泉。

  我想融化在他的骨血里。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後站定,我不能去碰他,假如我將他抓到手裡,我將永世都不再放手,我會求他帶著我一起走,我們會天涯海角的逃亡。我已經死過一次,現在一無所有,我無所謂,可他不是。

  這裡有他的生活他的朋友,對他恩重的人,對他賞識備加的人,這是他的整個世界,如果失去了這些,背叛了這些,他是誰?

  還是不是林cháo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會因此痛苦一生。

  我已經一無所有,我知道那樣的滋味是如何,我不能讓他再嘗一遍。

  我看到我的靈魂劈裂開來,呼嘯著從我的身體裡衝出去,我看到金色的霧和紅色的火,然後閉上眼睛,把劍扔到他身上,我說:太無聊了,這裡一點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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