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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死者並非獨自下葬,而是跟一名男子一起立碑,碑上分明寫著“妻”與“夫”。

  小夢告訴馮牧早,死者生前沒結過婚。

  “最後,還就是陰婚。”馮牧早搖頭道,“雖說孤零零的確實蠻可憐的,但強行給人拉一個老婆或者老公,好像也有點兒……違背人家本心。”

  “歷來‘死亡’都讓人難以接受。從古到今,皇帝們修煉長生不老之術、花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墓穴,都是因為相信身死魂不滅,在另外一個世界重生什麼的。人死哪能復生?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我倒是覺得,靈魂或許是有的,但隨著人的過世,靈魂也一併沒了。”馮牧早腦中靈光一閃,“張淑一會兒同意女兒下葬,一會兒又阻止下葬,會不會也跟要配陰婚有關呢?小夢姐,我們去村里了解了解吧,再問問那夫妻倆現在接不接受採訪。唉,家裡剛出了這樣的事,就算不接受採訪,也可以理解。但我們要挖掘背後的產業鏈,就不得不以這次事件為切入點。”

  “咦?我怎麼覺得你的語氣有點像單鷹?不愧是他手下的實習記者!”小夢忍不住說。

  沿著蜿蜒的小路,二人來到了死者家中。可以看出,這家人的經濟條件一般,瓦房雖大但裡頭家具不多,電器也是老舊款式,冰箱的電線還有絕緣膠布修補的痕跡。院子裡的雞鴨隨意走動著,圓錐形的雞籠此時向上翻開,水泥地上一圈陳年的褐色雞屎印,一個簸箕里還收集著幹掉的雞屎用來當肥料。幾棵大芥菜橫倒在水池旁,張淑正忙著清洗,她身邊放著幾個空的食用油桶,看樣子她正準備醃製鹹菜。

  錢繼中的態度跟之前截然相反,躲躲閃閃,要不就強行轉移話題,要不就假裝聽不懂普通話,怎麼也不肯說起配陰婚的事。每當張淑想開口說點什麼,他又是瞪眼又是使喚她去干別的活,害得她只能抹著眼淚走開。

  採訪打不開局面,又不能追著剛剛經歷過喪女之痛的張淑一直問個不停,馮牧早心裡有些憤懣。她發現,錢繼中有個親生兒子,現在還在上高一,張淑沒了女兒,似乎對未來也沒了期望,對他特別忌憚的樣子。

  二人假意離開,先採訪了幾個鄰居。這回,鄰居對錢繼中的評價跟第一次有了些許不同。

  一個大媽說,張淑的女兒沒了,原本她二婚前說要留給女兒的老宅和地沒人繼承,同時也失去了女兒的經濟資助,後半生只能靠錢繼中和他兒子,所以不得不以這些東西作交換。

  另一個大嬸說,錢繼中不顧張淑的反對,給她女兒配了陰婚,表明這個繼女是“嫁出去的女兒”,免去了村里風俗中那些逢某些日子祭拜逝者的儀式,是“過河拆橋”。

  還有個大叔告訴她們,錢繼中有次醉了,說漏了嘴,居然一邊喊著火車上偷骨灰盒那婦女的名字一邊罵髒話,聽發音像是“蔡某新”“做無本生意”之類,說明他與那個婦女是認識的。

  兩人按照村民指的方向,去張淑種菜的地方守著,果然,傍晚時分,她挑著兩桶水晃晃悠悠而來,表情麻木、眼神空洞。說來,她也是個苦命的婦女,年紀輕輕守寡,礙於鄉里人傳統的道德觀,一個人撫養女兒長大,近幾年才跟鰥夫錢繼中結合,又遭遇白髮人送黑髮人。

  見到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兩個記者,她先是想躲,後來終是傷心地頹然坐下。

  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的艱辛,馮牧早雖然沒有體驗過,卻也從馮奕國身上看過不少。她陪張淑坐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張阿姨,我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我爸為了我,也是拼盡了全力養家餬口。有時候我覺得,他是我的依靠,後來我才知道,我和我爸,是互相依靠,我也是他的依靠啊。我非常理解您現在的感受,我們不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並沒有想在您女兒被配陰婚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把你的‘家務事’寫出來給外人看。這裡頭的是非經過,您如果願意說,就請說一說,不願意,我們絕不勉強。我們想知道的是,您是否同意這門‘陰婚’?到底是誰出的這個主意、誰找來了另外一個人共同下葬?”

  這番話讓張淑打消了心裡的排斥和猶疑,帶著絕望和悲傷,一邊哭一邊說出丟骨灰盒的真相。原來,他們帶回女兒骨灰的同時,也一併帶回了一個據說因病去世的一個年輕男人的骨灰。這件事,錢繼中並沒有跟她商量,直接訂下了這門“親事”。

  聽說,去世的男人先天就有病,從小就是個藥罐子,熬到二十來歲,走了,家裡人傷心之餘也是如釋重負,通過訂下陰婚,還能得到一筆錢,就答應把骨灰送給女方家一併安葬。誰知臨了人家母親蔡香新捨不得,反悔了,一路追過來,盜走了兒子的骨灰盒,沒來得及馬上退錢,因此錢中繼才一直大吵大鬧說蔡香新是騙子、小偷。

  蔡香新沒留錢中繼的聯繫方式,輾轉通過中介打聽了許久才問出來,最後把錢退了回來。這就是為什麼事發幾天後錢中繼又改口說繼女的骨灰沒有調換的原因。

  馮牧早和小夢對視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原來真的有陰婚中介”的眼神。

  張淑接著說道,錢退回來後,她堅持要儘快讓女兒入土為安,但錢繼中為人非常迷信,篤信墳墓里若只埋一個人,死者魂魄就不安這一套,又托中介物色了一個。她又哭又鬧,可他還是給她女兒配了陰婚,這回的對象是個鄰縣五十多歲的老光棍。

  張淑並沒有對陰婚陋俗表現出深惡痛絕的樣子,她表現出不滿的最大原因是女兒陰婚對象是個這樣的人,且丈夫並沒有讓她在此過程中說上話。她沒有工作,生活來源就靠種些菜拿到鎮裡去賣,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兒沒了,下半生無人養老,只能寄希望於錢中繼和他兒子,無聲地妥協了。

  無論古代、現今,一些女性的悲劇,絕不只因社會的壓迫和命運的殘酷。不幸、不爭,加上困在意識的牢籠里,似乎從來沒有以一個“人”的身份正視自己,更何況去正視別的女性。

  “老錢也是經人介紹認識了中介,他手機里有(中介的)號碼,我有機會抄出來給你們。”張淑說,關於陰婚中介更多的信息她就不知道了,只曉得中介提供的“貨源”幾乎各地都有,像相親一樣,給你一些挑選,明碼標價,雙方達成一致了,這事就算定下,先交錢,後取貨。

  在她看來,這樁陰婚僅僅是“不值這麼個價”。

  第38章 真抄還是假抄(二)

  回程途中, 小夢拍了拍馮牧早的肩膀,“‘共情交談’運用得不錯,你相同的經歷打動了張淑, 引起她的好感, 她才敞開說出來。”

  “她其實蠻可憐的……而且我覺得她還想跟我們說些什麼,但又憋著沒說。”馮牧早現在心裡還像被一雙手揪著, 聲音有些暗啞。她以前讀魯迅先生的小說,一直不能真正理解什麼叫“哀其不幸, 怒其不爭”, 今日採訪過張淑, 竟能跟魯迅先生產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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