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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兵這麼多年,他在部隊裡就想過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媽。

  一個是於好。

  其實很少想起於好,大多時候想他媽。

  第一次想起於好,是剛入伍第一年快結束的時候。

  他在連隊執勤,最痛苦的執勤是夜裡放哨,輪崗,特別是後半夜崗,還是冬天的時候。那時候還下大雪,屋外都是一片白,有些老兵叫夜習慣從屋外抓一捧雪趁你睡得熟一股腦塞進衣領里然後撒丫子就跑,這種方法,百試百靈,不怕不醒。

  被叫醒的人心裡都窩火,從床上鯉魚打挺彈起來便追著人滿屋跑。

  陸懷怔醒得准,他基本沒怎麼被塞,屬於圍觀狀態。

  就這麼一個平常的夜晚。

  他起夜準備執勤,叼著根煙蹲在寢樓門口,等裡頭同班崗的戰友把人教訓舒坦了出來。

  連隊不讓抽菸,他就叼著解解饞,隨手從地上撈了根樹枝,莫名其妙寫起了於好的名字,他一筆一划,寫得很慢,自己寫得時候沒注意,可寫完了,啪嗒丟下樹枝一瞧。

  “於好”兩字生生刺著他的眼睛。

  字寫得還挺好,筆鋒蒼勁,漂亮。小時候跟姥爺學過小楷,他沒什麼耐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又是頑皮性子,天天被他姥爺拿著雞毛撣子追在屁股後頭打,好不容易學了個模子出來,姥爺便不肯再教,書法這東西摹多了形骨在就行,剩下的,就看你有沒有根骨了。

  陸懷征顯然沒根骨,頂多把字練得像樣了些,就這,他都覺得小時候過得太痛苦。

  所以當後來得知於好會那麼多樂器的時候,在別人都頂禮膜拜的時候,他腦子裡冒出的一個想法便是——

  這小時候得挨多少打啊。

  從那之後,他那段時間,可能有點思春,總是想起於好,每次想起,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後來,大概是養成了習慣。

  每年下雪,他都會在地上寫於好的名字,用他小時候學過的各種字體,寫多了,於好這名字比寫他自己的都順手。

  最後一次寫她名字似乎是兩年多前,記不清了。

  陸懷征想到這,人往後仰直接躺平在草地上,手墊在後腦勺上,眼睛微微眯著,翹著腳,嘴裡的狗尾巴草被他咬得直晃。

  旁邊忽然伸出來一隻手,把他嘴上的尾巴草給拽下來了,陸懷征狐疑看過去,抬眼的時候,額頭往上提,壓出幾條紋路,看了眼來人又懶懶地把眼皮掀下來。

  來人是年輕男人,比陸懷征小五歲,也是他們隊裡的戰士,陳瑞。捋捋他旁邊的草,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一隻腿曲著,另只手搭在膝蓋上,側著低頭看他,“隊長,想什麼呢?!”

  陸懷征沒搭理他,頭往邊上側了側。

  陳瑞嘿嘿看著他笑:“不會是想剛才六號灶里那女的吧?”

  “六號灶里有女人嗎?”

  陳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別裝了,我都聽班長說了啊,領導想撮合你跟那女的……哎,那女的還真的又漂亮又斯文,說話也柔聲細語的,這——你都看不上?”

  陸懷征沒理他,把狗尾巴草從奪回來,重新咬在嘴裡,這次索性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半晌,陳瑞見他沒動靜,以為他睡著了。

  忽然,聽見。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剛學跳傘的時候麼?”他咬著那草含糊地說。

  陳瑞困惑,怎麼忽然提這個。

  “記得啊。”

  陸懷征微眯眼,聲音倒是挺平靜:“教練當時說,一個好的傘兵,只有在主傘確定打不開的情況下,才能使用備份傘——”

  這話教練來來回回說了不下十次,陳瑞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有很多人,還沒克服跳傘的恐懼,離機不果斷,肢體動作又不標準,導致不敢開主傘,每回一跳出去,就直接拉開了備份傘,這種情況,陳瑞自己也有過。

  “記得。”陳瑞悠悠地說,“教練說,如果我們所有人都有你這股魄力,每年傘跳就不會有人不合格了。”說完想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胳膊肘撐地,臉又往下壓了壓:“我很好奇,你那次是怎麼做到臉他媽都快貼地上了才開傘的?當時大隊長氣的臉都青了,他說你再晚一秒,就掛了,他隊裡這麼多年零失誤的記錄要被你小子給破了。”

  話雖說這麼,大隊長還是尤其喜歡他。

  “因為教官說,主傘的開傘率是百分之一千,沒有開不了的傘,只有不會跳的兵。”

  “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陳瑞警惕地看著他。

  “沒有,我只是懷疑,這世界上的主傘都能打開麼?有沒有真打不開的主傘,其實不是我技術不到位,而是那傘確實有問題。”

  陳瑞陰惻惻地:“我怎麼覺得你在罵人呢。”

  陸懷征搖頭笑,不說話了。

  陳瑞反應過來,“撮合你跟那位小姐呢,你在這裡扯什麼車軲轆話題。“

  “撮合不了,人家那條件,除非腦子進水了,嫁個當兵的。”陸懷征悠悠地看向別處。

  陳瑞說:“隊長你今天很反常。”

  “那你大概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平常老說,男人不要妄自菲薄,當兵的更不行。你現在又是在埋汰誰呢?”

  陸懷征卻突然坐起來了,胳膊肘搭在曲著的膝蓋上,輕笑: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真的。臉皮比城牆厚,滿嘴跑火車,那些話你就不要往心裡去了。”

  “……”

  ……

  吃完午飯,休息了片刻。

  軍分區下午還有個會議,韓教授和栗鴻文還有陸懷征都得參加,是關於開展空軍心理健康體檢的一個標準,於好也去了。

  整個會議室很安靜。

  栗鴻文正側著耳朵在給陸懷征安排工作,他雙手架在胸前聽得很認真,重要部分就在紙上敷衍地劃拉兩下,那字寫的也是龍飛鳳舞,散漫的很,栗鴻文尤其看不慣他這做派。

  絲毫也不顧及外人在場,罵了兩句:“你這字寫的比我那兩歲兒子還爛,小時候不是跟著你姥爺練字兒麼,就學成這德行?”

  陸懷征搓了搓鼻子,一臉受訓的表情。

  他以前受老師訓也是這表情,下意識搓搓鼻子,不卑不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反正就一臉幹了壞事兒還絲毫不臉紅特坦誠地看著你。

  陸懷征全程不看於好,就連她上台分析數據他都只是盯著她身後的投影儀看著。

  “韓教授已經跟院方申請,如果你們需要,我們可以隨時為你們提供心理健康的測評。”

  “時間呢?”陸懷征聽到這,終於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特嘲諷,“半年一次?還是一年一次?還是十年一次?”

  他特意咬了十這個字。

  聽聞他口氣有些不對,連栗鴻文略責備地都看了他一眼,“幹嘛,吃槍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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