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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體凌傷的他被警察揭開眼罩。
入目的是血跡、槍、記者、帶著手銬的男人、穿著警服的爸爸,和他被子彈貫穿的胸膛。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從ICU轉到普通病房,從外科轉到精神科,大多時間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幹不說話。
出院後,他跟著奶奶去了郊區外的房子。
他喜歡這裡,乾淨、安靜。
後來,奶奶撿回來一隻流浪貓,貓咪斷了一條腿,養了好久才逐漸好轉,取名為甘來。
甘來甘來,苦盡甘來。
“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噹啷響。”
——出自《穆玄英掛帥》
第二年夏,嘈雜的蟬鳴,明晃晃的太陽。
姜眠蹲在院子裡,拿著巴掌大小的鐵鍬給盆栽翻土,甘來翻著脹鼓鼓的肚皮,懶懶地躺在他腳邊,時不時軟軟的喵一聲。
突然,一輛漂亮的小汽車開過他家門前,最後停在隔壁那個空了整整一個春天的大宅子前。
他聽見開關車門的響聲,突然傳來小女孩又糯又甜的聲音。
拉長了聲撒嬌道,“爸爸,我想喝酸梅湯。”
另一道成熟的男聲滿含寵溺道,“囡囡聽話,等爸爸把行李卸下來再給你做。”
下一秒,又響起另一道偏冷的女聲,“每天吃那麼多,你是想做一隻胖天鵝嗎?”
小女孩反駁道,“我我我每天都有在練舞!”
姜眠不動聲色地繼續翻著土,那時他對隔壁小姑娘的第一印象,僅僅停留在那道嬌嬌軟軟的聲音上。
有一次,甘來貪玩爬上了庭院裡那棵蔥蔥蘢蘢的老樹,倒霉地卡在兩根樹幹中間,一個勁地喵嗚著。
姜眠試了幾次,才費力爬上那棵老樹,他一邊抱著甘來肥胖的身軀扯了扯,一邊無奈地說道,“你呀,讓你別吃這麼多,這下好了。”
甘來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慘兮兮地喵嗚一聲。
姜眠還在努力幫甘來脫險時,突然聽見庭院那邊,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
他下意識偏頭去看,透過繁密的樹葉。
原來從這裡剛好能將隔壁的庭院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聲音的來源,是一個正在跳舞的白裙子小女孩,那雙白白淨淨的雙腳踩在木廊上,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柔軟如綢緞的頭髮沒有紮起來,在陽光下宛如甜甜的蜂蜜,閃著琥珀色的光。
他不了解舞蹈,只是單純地覺得,那個小姑娘跳的很好看。
像極了山林間的小精靈。
“囡囡,吃西瓜了。”突然響起一道男聲,一個像是她爸爸的人,端著滿滿一盤子西瓜走了過來。
她微喘著氣停下舞步,咚咚咚地跑過去,挑了兩塊最大的,一手一個,張嘴咬住西瓜頂時,好吃到彎了彎眼。
從那天起,他每天都會爬上那棵蔥蔥蘢蘢的老樹,坐在一根結實的樹枝上,透過繁密的樹葉,暗戳戳地偷看小女孩跳舞。
成為了他的生活必需品。
他在心裡解釋說,他只是無聊罷了。
隔壁的小姑娘,漆黑明亮的眼,笑起來時總讓他想起蠢萌的小倉鼠。
這個夏天,就連窗外的蟬鳴也顯得可愛起來。
其實記憶里,祝星螢和姜眠說過一次話。
話說那天,自從甘來被卡在樹幹之後,姜眠就開始控制它的貓糧,它整天圍著姜眠打轉,又是咬褲腿,又是舔手指。
可姜眠就是不為所動。
或許是嗅到隔壁庭院傳來的香味,它爬上了樹幹跑到祝星螢這邊來了,喵喵喵地衝著她叫喚。
等姜眠發現時,它已經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魚肉。
他想了下,還是敲響了隔壁的門。
剛從裡面打開門,就看見趴在木廊上,津津有味地吃著魚肉的甘來。
面前站著那個小姑娘,她今天還是穿著小白裙,裙角是紛紛揚揚的梨花瓣。
她歪了下頭,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大熱天還戴著口罩的男孩子,“你好,請問你找誰?”
他垂在兩側的手指微微彎了下,言簡意賅道:“那是我家的貓。”
她明白過來,招呼他進來,“那是你家的貓嗎?好可愛。”
他跟著她進了庭院。
祝星螢摸了下木廊上吃魚肉的甘來,側頭笑眯眯地問他,“你喝不喝酸梅湯啊?我爸爸親自做的。”
一切都是從那個溫暖的笑容開始的。
她在他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悄悄地開始萌芽。
姜眠看了看白色瓷碗裡焦糖色的酸梅湯,又看了看小姑娘比酸梅湯更清甜可口的微笑,神差鬼使般點了下頭。
就是想,和她多呆一會。
祝星螢赤著腳跑去廚房為他盛了一碗酸梅湯,回來時小心翼翼地生怕灑了,然後捧著遞給他。
接過時,不小心碰見她的指尖。
溫溫的。
她捧起自己的碗,跟他輕輕碰了下,笑得綿軟又無害,“乾杯。”
她正要喝,見他沒有任何動作,指了指他的口罩,好心提醒道:“吃東西應該把口罩摘下來哦。”
姜眠沉默了半響,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他騰出一隻手揭下口罩,只揭到一半,卻聽小女孩輕輕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