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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前回過家,去看她,最先看到的是那兩塊明晃晃的窗玻璃。原先木窗的掉著漆的綠棱還在,只是現在上面嵌著合金的窗框了。屋子裡敞亮了許多,原先沒了玻璃的木窗洞透進來的陰冷潮濕不再,光懶洋洋地睡進來,風卻無辜地愣在了外邊。鋁合金窗的外一層是紗窗,極細極細的框子撐出極密極密的金屬網,不像屋角蛛網的花紋曼妙,這金屬絲規整又單調,只顧劃分它方方正正的小格子。紗窗遠遠看過去,空蕩蕩一片,有時給人一種沒有關窗戶的錯覺。近看卻又有些噁心,密密的網上粘著三三兩兩的各式昆蟲,當然是死掉了的,像展覽似的掛著的昆蟲屍體。有些是刮在網上,出不得進不得自個兒急死的;有些則是被閒來無事又不嫌髒的主人家摁死在上邊,頗有些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的模樣的。

  從前的木窗就不是這樣刻薄,丟了玻璃,就自由地讓蟲子們進出,若是運氣好的時候,能聽得見急促的蜻蜓振翅的聲音,“嗞嗞”的,很容易辨認出來。

  屋子雖然破敗,卻並不髒臭,還擺上幾盆不知名的花調節調節心情。沒有蒼蠅這種煩人的小東西,蚊帳足夠遮擋住惱人的夜蚊子。但人類總是那樣,進取不息,追求更堅固的東西,卻沒有意識到,堅硬的從來冰冷。

  窗外對面屋頂的南瓜架上幾根萎掉的藤動了,我期待往常的木窗“哐哐鐺鐺卡卡擦擦”的響聲,沒能如願。明淨的鋁合金窗紋絲不動、一聲不吭,看不出自然界的一點影響。就沖這一點,我也不喜歡這兩塊大玻璃。

  人總是這樣,不喜歡這,不喜歡那,過往有在腦海中越變越好的魔力,而眼下的總是令人不滿的。

  她老得多了,可是還在清醒的時候搗鼓搗鼓這間房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薄情,很多人,我的親人驚異於我兩三年之間的果斷,可是我討厭自己的過去,那些困苦的、瘋狂的、壓抑的日子,我討厭與她相關的一切,我因為她受到的所有不平等不該有的待遇,我想要永遠地刪除我的過往,離開這個地方,過以後的日子。爸爸建議我把她送進病院,我沒答應,我看到過精神病院那些遲鈍麻木、等待死亡的肉體,我相信沒有一個人願意受那樣的禁錮和折磨,如果可以,這間清靜的屋子,總是能教她活的,以後的每一天,除了孤獨,總不會再缺什麼了。

  番外章節5

  打開門,鞋櫃沒關嚴,不過她太累了,沒有注意到。

  現在是凌晨兩點鐘,往返於城市的南北,她現在只想快快到床上去睡一覺,到早上十點她還有課要講。

  客廳是黑黢黢的,所以她完全不知道黑暗裡還坐了一個人。包丟掉了,鞋甩掉了,地板涼涼滑滑的,可能是因為腳上有汗,她憑直覺向臥室摸過去。

  “回來了。”

  一聲輕吟把她嚇得腳下一滑,趕緊蹭到牆邊,哆哆嗦嗦地抹開燈,那刺眼的光瞬間把房間射得亮堂堂的,她一時間沒適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綠,腦子更渾了。

  坐在客廳里的那個男人看見她的失態:“別摔了。”他用一種醉醺醺的腔調錶示適時的關切。鄭燮這聽出來是禹霖,用手抹抹眼皮,使勁兒睜閉了幾次。然後一切才清晰起來:客廳一如既往的整潔,禹霖躺坐在長沙發中央,臉頰微紅,怔怔地看向她,面前藤條玻璃茶几上擺了一列刻意排整齊的啤酒罐子,還有兩個在一邊東倒西歪,都是空的。

  “回來啦,”禹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面向她走來一面向她笑道:“這麼晚了,明天回來多好——”像是通情達理的關切,更像是刻意的揶揄,“實在沒必要這麼晚還趕回來啊——明天回來也行啊……”就是醉了的人才會用的那種反覆強調的口氣。

  “你醉了,來,去那邊睡會兒吧。”鄭燮嘴上這樣說,但並沒有上前扶他,對於醉了的男子,她天生有種膽怯和防備,而且現在禹霖看上去有些凶,她怕他不夠清醒。

  “放心,”禹霖站住了,無所謂似的攤攤手,口吻親和了一些,“就是醉了,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應該知道,我從來就尊重你,把你的行事作風記得牢牢的呢……”

  “你不是接爸媽去了嗎?”鄭燮看他沮喪,知道自己犯了錯還被逮個正著,於是她想把話題先岔開,“我爸呢?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都安頓好啦,你放心,暫時住在我那兒;你爸想來你這兒住,我怕晚了吵到你,你這兒又窄不好收拾,就勸住了。”禹霖也許酒量大,並沒甚醉,說起正事來嗨挺順溜,“我想著來看看你——看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然後呢,你不在,我就等,等啊等啊,你一直不回來,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準新娘不要我啦,跑掉啦……”他粗野地咧嘴一笑,這次是真的揶揄了。

  “胡說些什麼?”鄭燮感到臉上發燙,雖然她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但在他心裡留下那樣的陰影是令她羞愧的,禹霖不是別人,什麼都瞞不住,他打小陪在身邊,見證了她近乎全部的人生,她的心思他幾乎全知道,她沒有必要也難得瞞住他。“該回來還是得回來的,我只是出去有點兒事,我一個單身女人,不可能獨身在外面過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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