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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漪眸中一時間有些悵然,卻轉眼就回過了神,怒意染到了眼底:“那是不可能的。我絕不會跟江三郎在一起,我為陛下生兒育女,跟著陛下這麼些年。陛下猜忌我父親,我何曾為他說過一句話?陛下眼下、眼下……”

  她美眸驀地瞠大,因看到陛下唇邊滲出了血絲。

  她的聲音在看到皇帝耳鼻出烏血時,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處。皇帝茫然不知時,身體已經沒有了力氣。皇帝往下倒去,程漪忙伸手去抱他。她摟抱著他,抖著手去擦皇帝口鼻出的血跡,聲音惶恐不安:“怎、怎麼回事?怎麼會出血?這藥是我端來的,我、我親自……阿父!”

  腦海中出現一個中年男人冷淡審度她的目光。

  程漪的心寒冷無比。

  她也在一瞬間失去了力氣,吃力地摟著皇帝陛下,張口便要喊人進來。皇帝握住了她的手,邊咳血邊顫聲:“別、別喊人!他們進來,孤只會死得更快……”

  程漪唇瓣顫抖,她一時間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淚水涌到眼底,將心頭的無力感向喉間催生而去。她知道皇帝說的是實話,如果父親都能借自己的手去害皇帝,那麼只要自己喊人,誰又能證明外面的人,不是父親的人呢?

  未央宮,原本是陛下的儲宮!什麼時候,竟被人趁虛而入至此!

  程漪心中又悔又恨。她抿著唇:“我沒有要殺你!”

  皇帝笑了。他的力氣越來越弱,讓他看著妻子的面孔,都變得格外吃力。她美麗的面孔在他眼前晃,讓他一陣陣糊塗。他常常看不清很多事,性格的軟弱,又讓他總被人牽著走。明明先太子已經給了他經驗教訓,父皇離京前也冷冰冰地提醒過他,他卻仍然被程太尉利用……他想對付程太尉,決心卻不夠。左右踟躕,到最後,仍讓對方先他一步……

  多麼可笑。

  皇帝心中的挫敗感濃烈,心中想問自己的父皇,為什麼要自己當皇帝呢?他連守成,都守不好……

  皇帝用力握住程漪的手:“阿漪,你不要騙我……你跟我說一聲實話吧,你確實跟你父親無關麼?你不是要我死嗎?你心裡喜歡的,不是江三郎嗎?”

  程漪默然無語地看著懷中的男人。

  她盯著他,盯著他期盼的目光。她心中想到父親對自己的許諾,父親要她殺了皇帝,要她拿到玉璽。以後尊她的兒子做皇帝,她就是皇太后。那時的條件不足以讓她心動,程漪拒絕得很果斷,甚至想去告訴皇帝自己父親的狼子野心……然後父親給她加了條件。父親說如果皇帝死了,她就沒有丈夫了,她對程家的使命,也結束了。如果她想要去找誰,那就去找誰好了……

  程漪死水一般的心湖,在那剎那活了過來。

  她腦中第一想到的,便是江照白。

  她愛江照白至深,隨著年齡越大,她越是清楚。她開始後悔,開始絕望。她開始想自己年少時為什麼那般倔強,為什麼不肯去追江照白。為什麼要說他走了自己絕不原諒,為什麼要跟他置氣……程漪這口氣,從少年時堵到現在,這口氣從來就沒有順下去過。

  程漪深愛江照白。

  可是江照白已經不喜歡她了。她嫁為人妻,夫君還是江三郎的主君。君臣有別,程漪每次看到江三郎,心就冷一分。皇帝納夫人的痛苦,遠沒有江三郎的離開給她觸動大……她常恨自己少年時為什麼不去找他。

  他那時還對她有感情。如果她不是顧著自己貴女的出身,不是非要他低頭,但凡她千里迢迢去找他,去跟他一條心,現在情況都會不一樣。

  當程太尉將江三郎的名字說出來時,才是程漪真正心動的開始。

  她心有惡魔,在那一刻藤蔓般瘋狂成長,成為參天大樹,讓她自己都沒法控制。

  程漪鬼迷心竅,開始猶豫。她一旦猶豫,太尉就不等她點頭了……

  而現在,當她低下頭,看到皇帝殷切的目光時,她心頭,又浮上了濃烈的悲哀之意。她心知江三郎不會接受她,她讓他不屑,她的手段於他就像笑話一般。他冷心冷肺,已經、已經……而皇帝陛下,又從來不忘記她。

  程漪聲音顫抖,違心道:“我是您這一邊的。”

  “那好,”皇帝臨死前,還是選擇相信她一次,“孤告訴你玉璽藏著的位置……你拿著它出宮,出宮去找我五弟寧王……”他抓著程漪的手快要沒力氣了,而他緊盯著程漪的眼睛,用盡力氣去喊:“你絕不能把玉璽交到你父親手中!我大楚張氏,絕不能淪為程家的走狗!”

  程漪淚水落在他臉上,她伸出手,為他蓋住眼睛,輕聲:“……喏。”

  宮殿內整整半個時辰,皇后一直沒有叫人進去。宮人貼著門口,只聽到裡面隱約的啜泣聲和細微的說話聲。宮人焦急無比,幾次想要衝進去。他們心頭急跳,就怕事情生變,自己等人都要慘死。正在心裡亂猜時,大門打開,程漪走了出來。

  程漪面上帶掛著未涼的淚意,自小便跟隨她身邊的侍女婉絲過來幫她擦淚。婉絲憂心往程漪身後燈火通明處看:“殿下,那位……”

  程漪面無表情:“陛下已經崩了。”

  身邊豎著耳朵聽話的宮人眸中泛起喜意,差點拍手而歌:“太好了!”

  看到程漪的臉色,眾人忙斂下情緒,試探問皇后:“太尉要您找的玉璽……”

  程漪點頭,眾人再喜。

  當晚皇帝已去的消息被封鎖,並沒有傳出宮去。太尉得到消息入宮,來女兒這裡拿到了玉璽,又親自去看了陛下,再去瞧了自己年幼的小外孫。太尉深感大慰之餘,想要借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換了皇帝。好等第二天之後改朝換代,一舉拿下那些反對自己的人。

  程漪冷眼看著她父親志得意滿,藏於袖中的手,握緊了另一枚真正的傳國玉璽。

  她想到皇帝死前看著自己的眼神,再想到江三郎常日看她的那種眼神……她握著玉璽的手輕微發抖。

  這漫漫幽夜,這瓢潑大雨,這數千白玉長階,這說不盡道不明的悲意……過去的路看不清,未來的路,也多麼的模糊。女郎晃著神走在這條路上,只覺懸崖隨時就在腳下。

  太尉開懷之時,對這個女兒自然也不加以提防了。程漪當晚與侍女婉絲換了行裝,讓婉絲換了自己,扮作皇后。程漪自己打扮成宮女的樣子,拿了皇后的腰牌,悄悄出宮。婉絲對自己被發現的命運,抱著必死之心。她不知道程漪要做什麼,只叮囑程漪小心行事。

  臨行前,婉絲看程漪宮女的樣子,出了下神:“如果一定要出宮,為什麼不去找江三郎?您好不容易……”

  程漪不說話。

  袖中玉璽的冰冷提醒著她,就好像江三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一樣。

  他瞧不上她,說她格局小,說她不懂他……她才不會去他跟前討嫌。她做錯很多事,卻仍想在他心裡,留一點美好的印象。讓他能記得她……

  程漪出了宮,去丞相府上拜訪。她只在丞相府上見了丞相大郎吳明一面,將真正的玉璽交出去後,便匆匆離開。她不敢在這裡多逗留,唯恐自己的父親找到自己的蹤跡。交出玉璽後,為了麻痹對方,程漪乾脆隨便選了一個方向,策馬而走。

  雨落成洪,天寒十里。

  未央宮中游火成龍,程太尉眯起眼,一劍結束了婉絲的性命。他提著劍走出了皇后室內,抱走了被嚇得大哭的小皇子。身後侍女的血流了一地,太尉嫌惡看一眼,吩咐人:“出宮捉人!把真正的玉璽拿回來!程漪竟敢跟我作對……拿下她!”

  “若殿下抵抗……”

  “拿到玉璽,就殺了她吧。”

  淅淅瀝瀝,潑水一般覆滅天地間。萬里墨黑無比,片雲也無,夜色漫長無比。長安城中未央宮門大開,大批軍隊出宮,前去追拿一個人。墨盒中軍隊出府,李信在夜雨中騎馬到了牢獄前。他下馬入牢,去看那位被關押在這裡十日的蠻族王子。

  郝連離石坐在地牢中,抬頭看他:“放了我,助我登上王位。大楚和蠻族的關係,就還有和解的機會。”

  李信冷眼看他,揚起了眉。

  第157章 109

  牢外夜雨涼涼, 上方小窗漏出一絲幽藍色光線。郝連離石身上的枷鎖已經卸了,李信盤腿坐於他對面。兩人中間擺著一沙盤,沙盤上插著雙方旗幟。兩人專心致志地盯著沙盤, 模擬還原著戰場。沉默中時間緩慢向後推移, 郝連離石暗暗心驚,在李信沉思時, 不禁抬頭看了李信一眼。

  並非李信所模擬的戰爭手段太過高超,而是太過中庸。想要達到中庸的地步, 要求此人的戰事嗅覺何等高敏。

  李信就是這種人,並且他的才華,想掩飾也掩飾不住。而在這種威懾對方的時期,李信更是壓根不掩飾。郝連離石盯著李信陰影中的臉孔看,他在這張臉上尋找少年時李信毛躁激進的風格。然而已經沒有了, 十五歲的李信身上有的缺點, 在這麼多年的磨礪中, 早已被他自己改掉了。當李信坐在郝連離石對面,他多麼像一個強大的王者,宣告著自己的主權。

  時隔多年,李信已經成長為可以和郝連離石這位王子談判的大人物了。

  誰又能想到這個郎君昔日在徐州,過得那般潦倒?追一個小娘子追得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了,也沒讓人高看一等……

  李信將一枚旗幟往一高處山丘上一插,劍鋒般的長眉抬起來,其下幽黑冷冽的眼睛,對上青年人走神的眼睛。李信說:“我派兵跟你回蠻族,助你與你的兄弟們去奪權,扶你登上王位。等你登上王位,你要保證蠻族十五年不犯我國境遇。十五年後,我們重新定製規則。”

  李信算過了。

  大楚命數將盡,從分崩離析到重振江河,起碼需要五年時間。五年時間收整舊山河,還要五年時間休養生息,養民練兵,如此才敢和蠻族有一拼之力。那就乾脆往上再加五年,好給自己一點餘地。

  郝連離石看著李信,不自覺地問:“我國和大楚如何,關你什麼事?大楚不是已經不信你了麼,你光管你的墨盒不就行了麼?你管大楚以後幹什麼?”

  他想到諸如黎民百姓受苦、李信不忍心,李信心懷大義、就算自己受委屈、也要為大楚將來做打算……他林林總總想到很多聞蟬曾經對李信的描述。他心中對郎君警惕,警惕又欣賞,讓他不禁想知道李信在想什麼。李信是否真的不忍百姓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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