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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稽郡守李懷安下了馬,對李信涼聲:“先聽說了你身死,後聽說你調兵。我思量你人手不夠,所以過來給你送批軍隊。”

  李信接過李曄遞給他的李家私兵的名冊,再次看眼雙鬢染白的李懷安。他握著捲軸的手用力,心思澀澀地望向李懷安。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依然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李信向他看過來的這個眼神,他也無動於衷。

  李曄咳嗽一聲,將李信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我們商量過你的事,大伯父說你現在缺人手、缺財力,李家想資助你……”

  李信眸子驟縮,沉默不語地聽著李曄侃侃而談。李曄面帶溫敦笑意,李懷安漠然無話。李信心中一動,心想他這位父親,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過。明明是擔心自己,人都親自過來了,卻不冷不熱地站一邊,連話都交給了李曄說。

  談話中,李信又聽到了一聲輕微的“瞄”聲,打破了夜風的凌厲之息。

  他看到一隻貓從李懷安的袖中鑽出來,白貓海水一般深藍清澈的眼睛掃了一圈周圍人後,弓起身子,飛一般撲向了李信。李信反應極快,貓向他跳過來時,他伸手接住了這隻貓。貓扒著他的手臂,攀著他的肩膀,又叫了兩聲後,伸出舌尖,在李信臉上輕舔了下。

  李信聲音苦澀如堵:“雪團兒……”

  他收起手臂,抱緊這隻白貓。

  白貓溫順地伏在李信懷中,讓他周身血液忽冷忽熱。他被這隻貓一下子帶回當年,帶回他的少年時期。那時候,他領著一幫兄弟,滿會稽地找一隻白貓。他爬上樹,他蹲在牆角,他盯著會稽的白貓盯得都快眼瞎了。這隻貓是李四娘子李伊寧養來給聞蓉解悶的,雪團兒丟後,聞蟬又拜託李信把貓找回來。

  聞蟬並沒多麼喜歡這隻貓,但是李信又哄又騙地把雪團兒送回李家後,雪團兒便十分親近李信。

  那時夕陽無限,他滿大街地晃蕩……

  那時聞蟬抬頭緊張看他,唯恐他去唐突她……

  那時聞蟬鄭重其事地把雪團兒的畫像給李信時,李信嫉妒得想跟一隻貓打架,想問聞蟬憑什麼一隻貓都比他得她的喜歡。她都沒多喜歡那隻貓,更可見她那時候有多不喜歡李信了……少年時光,時如逝水。江洪日夜奔涌,時光一去不返。

  李信抱著這隻貓,又好像看到聞蓉活了過來。聞蓉倚在門邊抱著雪團兒看他,對他笑著說:“你小時候就養過一隻貓……”

  那些時光已經消逝。聞蓉死了,李信離開了會稽,如願娶了聞蟬。雪團兒竟然沒有被送走,而是被李懷安養著。

  李懷安望一眼從自己袖中爬出來的貓,在李信看他時,微微笑了一下。他看貓的眼神充滿溫意:“它自己非要跟過來,挺麻煩的。”

  李懷安只是過來看一眼李信。他終究有些不放心李信……李懷安沒怎麼用心教養過孩子,他在少年郎君身上花心力最多的,就是李信。他也唯恐李信變得偏激,或者一念之下走向歧途。李信一個人,就牽扯了他多少精力。養這麼一個孩子,比養十個孩子都要累。

  李懷安想,自己只要出現,李信挺聰明一孩子,應該明白李家的態度。他素來寡言,妻子去世後,更是不想說話了。他想李信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抱過雪團兒,告辭準備離去。李信看他背影片刻,追上去:“……我送送您吧。”

  李懷安不置可否。

  軍士們留在山中等候,李信昔日的好友陳朗誠惶誠恐地跟李曄、李昭兩位李家郎君打交道。李曄要將自己帶來的私兵交給李信,自然要與陳朗這般那般地交代一番。李信則牽著馬,跟隨李懷安進城。他們這對父子,牽馬走在崎嶇山道上,又走在青石地磚上。

  霧起霧又散,寂靜若花之開敗。曲徑幽長,馬蹄聲達達,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夜光微弱,大風中,偶爾聽到幾聲貓叫。

  他們走著這段不長不短的夜路,天上絮絮飄了幾片雪花。南方少雪,又不是災患時節,每下次雪,都能讓人大驚小怪半天。李信抬頭,絮狀白花落在他眉眼上。李懷安回頭看這個站在雪中的郎君,心神有一瞬間恍惚。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

  他們又回到了最開始那晚——李懷安騎在馬上,李信走路跟隨。李懷安一邊走,一邊跟李信淡漠地說著話。李信神情篤定地回應他,偶爾還會笑一下。

  那樣的意氣風流。

  雪花飄過薄雲,漸漸下的大了,英武郎君仰頭專注看雪。他的眼睛幽靜又明亮,像是千萬次地信篤,自己絕對不會錯一樣。

  李懷安想:這世上誰不會犯錯?但是李信那種一往無前、永不退縮的眼神,真是不管過多少次,都讓他想幫那個小郎君一把啊……

  李懷安不再惜字如金了,他感興趣地問:“你打算帶兵去墨盒,幹什麼?程太尉陷害你,你打算怎麼辦?說說看,我幫你參詳參詳。”

  李信沉浸於落雪的冰涼中,他於漫不經心的走路中,聽到李懷安的問話後,隨口道:“殺回去啊。霸占墨盒,然後占山為王。再之後積蓄力量,向程太尉出兵。所以你們得小心點,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了,省得朝廷再治你們一個‘叛賊同黨’的罪名。”

  李懷安:“……”

  他莞爾,並沒有被李信話里的寒氣嚇住:“哦,叛賊同黨?李家最不缺少這種罪名了。”

  李信目中噙了笑,他也這麼覺得。李家向來跟朝廷不和,這才是他敢回會稽的原因……旁的名門可能要掂量掂量叛國的罪,李家恐怕是最不在意的那個了。李家沒有從皇家那裡得到公正的態度,於是李家也向來無視皇家。皇家壓不住這些根基深厚的名門,李家擇木而居,重新在大勢前做出選擇,顯然也是理所應當的。

  李家既然贊助過一個皇室起來,又焉能沒底氣再贊助第二個呢?當然,李信還未曾想的那般遠……

  李信心中還是有些算計的,李家對他的態度他考慮過。他只是沒想到李懷安支持他到這個地步,親自來送他……李信快步走向李懷安前方,擋住了對方的路。他作大揖,向李懷安拜下去。郎君窄袖勁衣,身形修長。他彎身作揖時,鄭重之情,任誰都看得到。

  李懷安說:“我既送你兵,又送你錢。兵沒了,錢卻多的是。你什麼時候沒錢了,都能回來拿。就當我投資於你,等著你日後的報恩好了……不過私下來說,我又送兵,又送錢的,都等不來你叫一聲‘阿父’?”

  他開玩笑:“你母親留給你的陰影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她走了,你連‘阿父’都叫不出來了,嗯?”

  李信抬頭,看到男人肅然的樣子。他忽然笑起來,神采飛揚地叫了一聲:“阿父!”

  雪粒在天地間飛揚,在墨黑天幕間起起落落。它們洋洋灑灑,撒鹽一樣浩然。雪落在巷中對立的二人身上,在這二人沉靜的笑意下,鵝雪紛紛然然,落得更為肆意。天地這般幽靜,雪下得這麼大。一如最開始,又與最開始也不盡相同。

  中年男人與青年郎君之間,牽著一根線。

  不是父子,勝似父子。

  李信在落雪之夜,心中千萬般感情奔騰澎湃,一徑湧上眼底。

  他自幼孤苦伶仃,親人一個也沒有,還半生漂流,孑然一身。他努力地去找那些他沒有的東西,最讓他心動的,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他在海濤中飄蕩,他得到又失去。他不斷地去尋找,再不斷地被推扯下去。

  他為聞蟬差點自我放逐,幾乎放棄這段感情;他在雷澤殺了羅凡,將自己的過去情誼碾斷;聞蓉將劍刺入他胸肺,她原諒他,卻至死不承認他……到最後一刻,爬過阿南的屍體,李信抬起空洞的眼睛,在繁星滿天下,看到師父向他走來。

  一個又一個的輪迴,構成了李信的生命。那麼多的人,在李信人生中來來去去。他常日恍惚,懷疑自己是否什麼也得不到。

  他一無所有……

  他守著什麼,便失去什麼。他希冀什麼,什麼就毀掉。

  李信從死人堆中爬出,與蒼雲先生告別。他帶著一腔憤恨之意,他只想殺掉那些人。他極力壓制自己的委屈和怨惱,他害怕自己的樣子嚇到自己的愛人……然後一切一切,當李信在下雪的晚上,與李懷安在巷中對視時,都有了存在的價值。

  雪穿越宇宙瓊天,輕輕地覆向城池。

  李信與李懷安在雪中擊掌立誓,承諾永不相負。

  次日天亮,李信與會稽諸人告別後,帶著大批軍隊上了山路。他們披星載月,走上一條隱蔽小路。李信打算前去墨盒,打算攪毀程太尉在那裡的算計。朝廷有負於他,李信絕不再次回頭。他性情如是,從不給人第二個機會。

  他決絕地走向這條道路,只想等自己占領墨盒,就去把聞蟬接回來。

  李信不知道聞蟬正在墨盒。

  墨盒也下了雪。

  下雪的夜晚,天好像更清了些。聞蟬讓人做了膳食,領著侍女在漫雪長廊中行走。清寒之夜,她站在屋外聽裡面的人說話,眼皮輕垂。屋中有阿斯蘭和江三郎,還有風陵公主。屋中燒著炭火,風陵公主面孔緋紅,卻不是傾仰於江三郎的才華。

  江三郎攤開戰局圖,給風陵公主解說。風陵公主被江三郎強硬的態度快要嚇哭,連連擺手:“我只是一個和親公主而已,你別給我這麼重大的任務啊。細作豈是那般容易?我做不好的。你換別人吧……”

  風陵公主哽咽:“……我就是嫁個人而已啊……”頂多是政治聯姻,江三郎卻要她去鉗制蠻族王子,拖延時間!她若有那麼大的本事,又怎麼會被排擠來和親?

  聞蟬走進屋中:“我去。”

  一室沉默後,驟驚。

  阿斯蘭脫口而出:“不行!”

  江三郎望著從雪中走進來的貌美女郎,眸子閃一下,略微心動。

  聞蟬低著眼睛,不看阿斯蘭不贊同的眼神。她聲音很輕:“我美貌若此……誰能比我更合適呢?”

  第152章 109

  大楚和蠻族結盟和親,乃大楚太尉一手促成。然對於蠻族來說,他們日夜覬覦大楚國土,所謂和親,又能有幾分真意呢?大約是大楚送過去一個和親公主,兩國邊界相安數年。數年後,蠻族還是要揮兵南下的。江三郎並不喜歡程太尉那種和親方式,他也對皇帝陛下不抱希望。當他從皇帝手中“騙”到虎符後,到達墨盒,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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