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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遲靜靜地說:“不會。就算你不停止病毒,他們也會帶你回家。如果我的……如果何心毅能夠活下來,他會用最好的條件照顧你。一切都是witer的安排,沒有人會恨你。”

  “那為什麼是最後一眼?”

  “總有人要付出代價。”方遲緩慢地說,“說我威脅你也好,說我不自量力也好,我終究是要做盡一切能做的。我媽媽已經去世了,我其實沒什麼可牽掛的了。謝微時——”她輕輕地喚,“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她突然伸手握緊了面前那根鋒利的鐵刺——

  “方遲!”謝微時什麼也看不見,可他不知哪來的力量躍起來,向那聲音的來處去抓她!

  可是只不過拂過一片衣角。

  方遲被金屬的肢體卷了起來,黑暗之中,那麼多根藤蔓都在舞動,一根根地收回來,像蠶繭一樣地裹住方遲。

  方遲在所有肢體的中央,她感覺到無數冰涼的金屬片在她身上蠕動,仿佛在尋找最舒服的姿勢——

  她忽然明白過來。

  是盛琰在擁抱她。是盛琰在尋找他金屬肢體上一切最敏感的地方,去觸碰她,去感覺她,去祈求她。

  那光亮了起來。她正對著盛琰。那雙明亮而驕傲的眼睛,自負就如天上的日光。那樣的嘴唇和鼻樑,她親吻過無數遍的,現在輕輕吐出一個氣泡。

  一滴眼淚從她臉上滑落。一滴,又是一滴,最後連成漣漣的珠串。

  她倔強地緊抿嘴唇,沉默不語。

  盛琰竟然笑了起來。他的嘴唇動了動,但這一次沒有聲音。那無數冰冷的金屬肢體在她身上軟軟地滑過,再次用力地將她擁緊,讓她靠近他,隔著那透明而堅硬的有機玻璃,就像是他吻上了她一樣。

  方遲感覺周身包裹的力量在鬆懈開來,她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所有的數字都歸結為零,隔離的有機玻璃牆瞬間滑落,那些嗡鳴的機器一剎那之間停歇了。

  令人恐懼的死寂。令人心寒的死寂。

  “盛琰!”方遲爆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叫聲,那聲音仿佛不是從她身體裡發出來。謝微時也半爬半拖地撲了過來,他瘋狂地按亮那些已經關閉了的機器,那些生命維持的機器!呼吸循環的、血液循環的、培養液淨化的……

  可是有什麼用呢?盛琰身後的神經網一瞬間就變得蒼白,像水中的死去的柳絮,像被水漚浸泡死去的細長蚯蚓。他那充滿神光的臉頰一瞬間就化為了灰敗,浮腫而猙獰。

  “啊——————”方遲跪倒在那頭顱面前,口中嘶啞地發出了一個長長的尾音。她緊緊地抓著那些僵硬而冰冷的金屬肢體,但那只不過沒有生命的金屬而已。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她明明吃過了那麼多的a抑制劑。在盛琰和她的葬禮上,她也不曾這麼悲慟過。她現在終於明白,或許是她心中始終存著一線的希望,盛琰不曾死去過。然而現在,這一線的希望已經不復存在了。

  所有的伺服器又開始嗡鳴,地面上龐大的排風扇又開始轉動,時間在轟隆隆地流逝,但這個時空中已經永恆地消逝了一些東西。謝微時倚著如龐然大物一般的伺服器癱坐著,他一聲不吭,忽然想起了什麼,拉下一個虛擬實境設備戴在了頭上。

  綠色和紅色的光芒次第閃過,他登錄了aanda。

  陌生而熟悉的氣息,然而一切都已經化為廢墟。煙塵在空中飄蕩,天空看不清顏色,一團又一團灰白的雲在漫無邊際地飄蕩。有一些avatar,茫然四顧,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已經看不到被病毒感染的avatar了。avatar很少,guet倉皇地行走,他想喊,“t.n.t!”他想喊,“しと!”他想喊,“眉間尺!”可是不會有人回答。他走著,忽然又悽惶地跑了起來。像他這樣古老的avatar,aanda中又有誰能像他這樣跑這麼快呢?可是他已經沒有同伴了。

  他要去哪裡找他。他要去哪裡找他們!

  per。他想起reeper,他於是飛跑向墓地,然而墓地奇大無垠!他於是沿著墓地的邊緣奔跑,他要尋找那個身影。他覺得胸骨都要斷裂,肩胛都要斷裂,創口裂開,本來已經乾涸的血液又開始奔涌而下。他渾身都濕透了,卻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血水。他感覺到有許多雙手在拉扯他,可他奮力地掙開,“放開我!他還沒走!”

  在茫茫的霧氣中,他終於看到一個凝固的身影。漆黑的長袍,雪白的,只有一雙仿佛粗筆描畫的眼睛。

  他就那樣站在墓地的邊緣,半隱沒在時濃時淡的霧氣里。他就那樣微微傾身地站著,仿佛一個墓碑,仿佛一個正在等待和尋找著什麼的石頭人。血液循環裝置仍在運行,他不會消失,卻永遠不會再動了。

  謝微時大慟,淚如傾盆,跪坐在他身邊。

  有人唱著歌從墓地中走出來了。他依然是那麼樂呵呵的,胖乎乎的,小小的葫蘆滑稽地頂在他的頭頂。

  他在哼哼地唱:哭過笑過戀過恨過,仿佛是一夢蹉跎;迷惑失落憂鬱寂寞,誰都是凡人一個……

  他走不出墓地,那個黑色長袍的avatar也跨不進去,可他們的朋友就在墓地邊緣跪坐著,他於是貼著墓地的邊緣反覆地行走,反覆地唱著歌,他笑個不停,他唱““細水還等不到長流,抽刀已經斬不斷情仇。我親愛的朋友,不如一歌。”

  可是他們三個,卻永遠只能是這樣的距離了。

  第78章 尾聲

  又是一年早春,冷泉烈士陵園。

  乾冷的大風揚起方遲細軟漆黑的長髮。謝微時幫她把長發攏起,理順,壓在她的風衣里,給她一圈一圈地圍上了厚厚的圍巾。

  “喘不過氣來了。”她被圍巾圍住了嘴,悶聲說。

  “在醫院待著,你更喘不過來氣。”

  “有你在我哪用去醫院?”

  “你以前也沒這麼喜歡頂嘴。”

  “你以前也沒這麼喜歡管著我——”方遲瞥了一眼謝微時,見他並沒有因為這句話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卻也對她的抱怨無動於衷。他從車裡拿了束好的白菊和馬蹄蓮出來,淡雅芬芳地走在她身旁。

  兩人走在墓園裡頭——

  方遲轉頭看了一眼梅杜莎的那個陵墓,墓碑上的人捲髮紅唇,有一種明艷熾熱的美。如今她已經對那個樣子覺得陌生了。

  “要不也給我掃個墓吧。”她說,“怪寂寞的。”

  他拉著她,不許她往歧路上走。

  盛琰的墓,仍然還是那一個墓。

  去年年末,盛琰的遺軀被秘密運送回國,陵墓開啟,葬入其中。

  方遲和謝微時被十九局帶回國內,待意識恢復之後,進行了審問。二人並不曾有過溝通,但在二人的口述筆錄中,都否認了盛琰即是眉間尺,否認了盛琰即是“zbie”病毒的始作俑者。

  這一段故事將隨著盛琰遺軀的下葬而永封塵土。

  甚至連方遲和謝微時自己都不會去追究,盛琰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因為成為眉間尺、一步一步品嘗到權力的滋味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還是出於對自己命運的憤恨而產生的針對一切的報復心理,抑或是他真的想摧毀那盲目與腐朽的一切,給沉溺於虛擬實境的人敲響一記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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