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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那裡,第一次看到謝微時。他的一雙眼睛微黯而跳蕩,像森林清晨濃霧中佇立的一匹鹿。

  悵然若失。她忽然想起什麼,計算了一下,今天正是謝微時提到的,他父親回燕市的日子。

  她或許終將錯過謝微時,就像錯過這個日子一樣。

  她思緒混亂,目光卻一直釘子一樣地盯著山坡上的那條小路。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路上忽然現出一條黑影,她瞬間警覺,像一張弓一樣彈射了出去,無聲無息地追向那道黑影。

  那個人並沒有發現她。她今晚的衣服顏色很暗,坐在盛琰的墓旁,從山坡上看去,在夜色中並不顯眼。她並未存幾分希望,然而看清那人的身形時,她心中仍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並不是謝微時。

  再接近一些,只見那人穿著寬大的黑色風衣,兜帽壓得低低的,手中提著一個袋子。她基本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盛清懷。”

  那人的雙肩一凜,卻加快了腳步。

  “sin。”她又喊了一聲。

  那人猛然轉身,三兩步到方遲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了她的手機,刪掉了其中的兩個錄音和錄像程序。

  方遲沒有抵抗,她知道十九局的這一套對他不管用。畢竟他是十九局的元老,她曾經的上司。就算是貓教老虎也得留一手,更何況是盛清懷。

  方遲借著手機光觀察著他。數月不見,他蒼老了許多,鬍子和鬢角都染上了白霜,臉上的紋路愈發的像刀斫斧砍一般的生硬。

  “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盛清懷帶著皮手套的手將手機扔還給方遲,冷冷道:“和你一樣,過來看看盛琰。”

  方遲看了看山坡背後,那邊是另外一片更大的陵園,這條路是那個陵園的出園必經之路。只不過冷泉陵園是烈士陵園,那邊葬著的,卻都是燕市的普通人。她說:“最早還不認識你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和盛琰是父子,因為你們都姓盛。”

  盛清懷不答,無心和她閒扯。

  方遲卻又說道:“我倒不光是為了來看盛琰。有一個案子很棘手,警察今天在這片陵園查了一天,也沒能鎖定嫌犯。我過來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線索。”

  盛清懷道:“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方遲說:“這個案子其實有一個很大的疑點我還沒有想通。這個人之前殺害nemo,是因為那些nemo引誘他的兒子觀看了‘蛹’,致使他兒子徹底精神失常。他後來殺死於銳,是因為於銳正是‘始作“蛹”者’,並險些在長安八號之上讓他兒子墜樓。於銳躲過了法律的制裁,他便要親手制裁於銳。但我不太明白的是,倘若他也是現在這樁案子的兇手,他究竟有什麼理由要殺死祖瀝呢?”

  盛清懷冷漠地說:“你恐怕是得了妄想症。”

  “是啊。”方遲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對公安系統和十九局如此瞭若指掌的連環殺手。死了這麼多人,前後跨越這麼長時間,竟然一丁點的線索也找不出來。所以我只能依靠妄想。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不應該那麼早就把冰裂的調查資料泄露給他。”

  “梅杜莎……哦不對,現在應該叫你方遲。”盛清懷說道,“如今的十九局,越來越讓我失望。倘若一開始就能使用我的方案,直接對神經玫瑰進行制裁,今日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包括你的盛琰,也不會死。”他的話語,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上帝給了你洪水的先兆,愚蠢的人卻不懂得去打造一座方舟。”

  “如果使用你的方案,那麼十九局和玫瑰之路,和神經玫瑰,還有什麼區別?”

  盛清懷仰起頭,頭上的兜帽落下來,露出他短而花白的頭髮。他感慨地說:“如今人類社會的體制,已經跟不上技術的發展。立一個法需要經年累月,技術爆發的周期卻已經可以縮短到幾個月,甚至幾天。十九局為何要組建起來?難道不就是為了試圖去彌合其間的鴻溝麼?總有人要去做見不得光的事,要不然,你以為史崢嶸為什麼一直扛著所有的壓力,要將十九局維持在國安的體系之內?若是要保持行動的秘密性,公安系統就不能保持了嗎?”

  他的目光投向冷泉烈士陵園,“我特別想砸了你和盛琰的那兩座墓碑。這是這兩座碑,把我和史崢嶸束縛在了套子裡面。十九局的這一年,是不是碌碌無為?不要和我談什麼程序正義,這個領域,連程序都沒有,何來的程序正義?我們只能做到結果正義!史崢嶸要維繫十九局的存在,很多事情他做不了。我人已經在地獄裡,那麼下地獄的事,就由我來做!”

  有那麼一瞬間,方遲幾乎要被盛清懷打動。史崢嶸建立十九局,找的第一個人是盛清懷,而不是洪錦城。盛清懷被監視期間,卻能夠自由行動,這到底是不是史崢嶸的縱容?nemo接二連三地死去,史崢嶸卻毫不關心,只說這並不是十九局的權責範疇——是不是其實他對這一切,根本洞若觀火?

  不對。還是有什麼不對。

  她不能盲從。過去的她,固執地相信她認為是好人的人,所以她信guest,信史崢嶸,信盛琰,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即便是被定義為好人的人,也可能會有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方遲緩緩抬起頭來,直視盛清懷:“但你殺了祖瀝,他是無辜的。”

  盛清懷那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睛緊盯著她,方遲忽然從中看到了一些怪異的光芒,是邪惡的,弔詭的,讓她微微打了個寒顫。盛清懷的下巴往她和盛琰的墓碑的方向抬了抬,說道:“總會有無辜的人犧牲。你看——”

  方遲轉頭,下意識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忽的只覺眼前一黑,整個頭顱都被一個厚實的塑膠袋裹住。她剛想發出聲音,盛清懷粗壯厚實的手掌已經隔著塑膠袋捂死了她的口鼻,雙手雙腳亦被他鎖死。

  他的動作如此的熟練、迅速、乾淨利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語,沒有絲毫足以反抗的餘地。

  方遲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這個袋子之前可能裝了祖瀝,她想,盛清懷和眉間尺一樣,已經變成了一個殺人犯。喉嚨下一秒就要被勒斷,這是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

  方遲醒來時,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她適應了一會兒,才能看見依稀的夜色。

  她仍然在陵園中,一處高坎之下,濃密的灌木叢邊。

  什麼情況?她活動著手腳,除了頸部仍有殘餘的不適感之外,並沒有其他傷痕。

  這不像是盛清懷的作風,他既然對她起了殺心,那就一定會殺了她滅口才對。方遲心中疑惑,四下看去,驀地看到一個人躺在不遠處。她爬起來撲過去,淡漠的月色下看清了那人的臉時,她心中猛的下沉——

  竟然是謝微時。

  她的心臟仿佛是掙脫了某種束縛,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他手足冰涼,右臂做了簡單的固定和包紮。他鼻底還有氣息,她便像是回了魂一樣,大口地喘息起來,渾身幾乎是癱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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