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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書房磨蹭了很久,往包袋裡搜颳了不少東西。乃至還包括顧衍之常用的一支筆。最後捏著那張藍色學生證出來時像個小偷一樣心虛。卻發現顧衍之已經撐著額角在沙發上睡著。呼吸清淺,手搭在膝蓋上,壓著雜誌插頁的一角。

  有涼風微微吹拂進來。我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儘量不發出聲音地把一邊毯子抱過來,動作輕緩地搭在他身上。卻突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我心裡一驚,立刻抽手。卻被攥得更緊,往對面用力一拽。瘸了一隻腳,身體平衡本來就不好,顧衍之這樣故意,我很快失去準頭,不受控制地扒進對面的懷抱里。

  鼻間是一陣再熟悉不過的淡淡清爽味道。顧衍之的聲音在頭頂沉沉響起:“腳怎麼了?”

  我想不著痕跡地站起來,卻被他按住後背,掙扎的效果事倍功半。最後維持著這個姿勢開口:“前幾天下樓梯的時候摔到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為什麼來?”

  “來拿東西。”

  “我要聽真話。”

  “確實是來拿東西啊。”我說,“你是覺得學生證不夠重要嗎?”

  顧衍之淡淡開口:“我確實覺得學生證不怎麼重要。”

  我說:“可我覺得它挺重要的。”

  他不回應,也不放手。就這樣保持這個姿勢。我開始覺得有些支撐不住。頭暈想吐。最近這樣的症狀偶爾會犯一犯,然而全身上下輪流都不舒服,這只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晚期的另一症狀,這麼想著就連大驚小怪給鄢玉打電話報告都懶得。只是現在的情景不同。我揪住衣襟的這個人他很特別。特別到此刻給他抱著,那些強行包裹上的若無其事頃刻間土崩瓦解,只想到我已經給這個人添麻煩添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不可以再多添一次麻煩。他一直那麼包容,他無所不能。

  我病得這麼痛苦,只想找人哭一哭。為什麼一定要堅持,我為什麼不可以再軟弱一次。眼眶因此而有些發酸,心底一直死死壓抑的話驟然奔涌而出:“我有些事要…”

  他平靜的聲音與我一同發出:“李相南對你不好麼?”

  我張了張口,剛才的話全部啞在嘴邊,莫名地再也說不出口。過了一會兒,說:“葉矜對你好不好呢?”

  他的眼神定在我臉上很久。沒有講話。我說:“我今天來,找學生證確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還有就是,”頓了頓,說下去,“祝你和葉矜幸福。以及,我明天就要和李相南去A城了。今天順便來這裡向你道個別。”

  他扶在後背上的手慢慢鬆開。我撿回自己的平衡,試著站起來。聽見他緩緩平淡開口:“綰綰,幾天不見,你講話的功底很有進步。”

  我說:“我希望你以後可以過得好。”這句是真話。

  他看了我一會兒。眼睛聚起一片漆黑,低緩回答:“好。”

  第二天離開T城時,天空一吐這些天的陰霾之氣,晴朗燦爛到一塌糊塗。李相南夾著兩隻行李箱,還拎著一個我,一起登飛機。我以病號的權利輕裝上陣,懷中只抱著從顧宅偷出來的厚厚一本素描本和薄薄一本相冊。一面後悔昨天應該拿走得更多一些才對。這樣想著一邊把顧衍之的素描本打開。我在第一次發現這個本子的時候,顧衍之曾說這裡面每張圖都是他在有點想念某個人的時候隨手畫的。每一次是一張。每張都是同一個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眼角有點笑容。我曾經為此很不爭氣地偷偷數過頁數,當時還沒數完身後就傳來好笑的聲音:“你沒發現有些頁碼右下角是有數字的嗎?乘以十就是了。”

  我說:“…”

  顧衍之隨性而起的素描更確切一些來說,應當叫做簡筆畫。因為每張畫像都是寥寥幾筆。但我每每又都很自戀地覺得他畫得很傳神。素描本前面的大部分我基本都看過,有些是我自己沒有覺察過的樣子。比如說小時候睡覺時緊緊扒住枕頭不肯鬆手的姿態。我曾堅稱顧衍之這是誹謗,我絕不可能睡成這樣,直到後來發覺每次醒來的確都是緊緊扒住顧衍之雙手雙腳的模樣,從此再無言以對。

  每一張都能勾纏出一段過去。我一頁頁翻到後面,發現一張紙上很少見地只在上方畫了一雙眼睛,卻比之前的那些都要來得精緻,瞳孔的深深淺淺,睫毛的長短粗細,還有眼尾微微上翹的樣子,都清晰準確得宛若真人。最右下角有小字落款時間,我仔細回想,正是那天他去酒店找我,說出和好請求的第二天。

  我定了定神,往後翻,後面的每一頁都沒有重複,眼眉鼻唇,耳朵,最後一張是輪廓與頭髮,每一筆線條勾勒得都像他做任何事,完美得恰到好處。一共六張。六張最後簡潔標註著落款時間,是我去大樓找顧衍之的前一天。從這一頁後面的紙張就都是空白。

  我對著素描本發呆了一會兒,冷不防一隻手伸過來,把本子拿過去,翻到眼睛那一張,把空白的地方刷拉一下撕了下來。我怒聲說:“你做什麼?”

  “你等一下,先看著。”

  他把前五張絕大部分的空白都扯掉,壓在第六張上面,慢慢便顯出一張臉的五官來。然後把素描本往我耳朵旁邊一豎,正逢空乘小姐收走空杯,微微一偏頭,稍稍一停,低聲微笑:“這張素描跟這位小姐像極了。乍一看還讓人以為是一比一放大的黑白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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