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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拉住我不放,猶在挽留,喃喃低語:“這些事,不是我們的錯,是不是?”我背對著他點頭,是的,不是我們的錯,可是不見得跟我們無關。“令韋,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他不等我說完,立即接上去:“那麼多年前的事,早已成雲煙,所以,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是不是?”他走上前,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鑰匙,伸到我面前,臉上雖然看不出過多的表情,可是眼眸深處跳動著隱藏不住的期待,像未燃盡的火花,一閃一閃,發出暗紅的光。希望、失望在互相拉扯,彼此交纏。

  我當然明白他什麼意思,用力吐了口氣,淡淡地說:“當然,隔了這麼多年,再想起來,再大的事也沒什麼要緊的。可是,我們,大家,總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整理,畢竟事情看起來是這樣的複雜,一樁接一樁。”總要想清楚再說,時間是最好的藥劑。其實我心裡並沒有所謂的怨和恨,只是覺得惆悵淒涼,像海岸線一樣長長地延伸開來,直沒入遙遠的天邊,仿佛無窮無盡。我站起來,慢慢說:“等我想清楚。令韋,你也一樣。”他拉住我的手腕,一直沒放。我使力扳開,咬著唇艱難地說:“不用送我,你——好好養傷。”快步離去,到樓下迫不及待跑起來,風呼呼地灌進肺里,呼吸急促。一陣猛咳,好不容易直起腰,我拭去眼角咳出來的淚水,對賣奶茶的大嬸笑了下,說:“一杯奶茶,要大的。對,荔枝和菠蘿口味的,就坐在這喝。”

  濃濃的奶茶喝下去,胃裡暖烘烘的,感覺到流失的力氣一點一點恢復,人也跟著精神起來。驕陽在雲層後頭隱去,只剩下黯淡的光,空氣乾燥悶熱,似乎在醞釀另一場暴風雨的到來。北京這個夏天,雨水泛濫,斷斷續續的風和雨,淅淅瀝瀝,季節似乎錯亂了。我站在街頭,對著櫥窗里華美張揚的服裝徘徊彷徨,人流如織,一個一個的影子在玻璃窗里一閃而逝。是不是人人終將是過客?在他人的生命里短暫停留,隨即飄散?可是,僅僅只為了這一剎那,無數的人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即使萎謝亦在所不惜。

  一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給周處打電話。手指在黃豆大的鍵盤上來回遊走,說什麼好呢?他如此敬重我的父親,對我一定失望透頂。我移開冷汗涔涔的手,將手機放回去。算了,就這樣吧,慢慢地,大家也就忘記了。風起了,天亮了,事情,總會過去的,可是人,人也跟著冷了!我沿著馬路晃悠悠地往回走,眼前的一切像在鏡頭裡,如此的陌生驚慌,格格不入,而自己永遠都投入不了,無奈、懊惱、悲傷……我大概不再適合這個地方。

  我扶著欄杆眺望遠處,幾乎整個北京城盡收眼底,才發覺天地原來是這樣廣闊,無邊無際,廣袤難測。在那遙遠的,我不曾到過的地方,是不是另有一番別樣的精彩?黃昏的夕陽照舊美得不可方物,天邊燒成桃紅色的薄雲,織成大片的錦緞,雲蒸霞蔚。我迎著風吹了下口哨,打著旋飛出去,餘音裊裊,久久不散。興盡之餘,悲從中來。天色淡下來,黃昏的風吹得衣衫飄飛,我攏了攏雜亂的長髮,心想什麼時候剪一剪才好。大熱天的汗濕濕地黏在脖子後,實在有些難受。手機響,竟是操曹,我頓了頓,用輕快的語調說:“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有一下沒一下無聊地踢著腳下的欄杆。

  操曹隔了會兒才說:“聽說,你搬回來住了?”我點頭:“嗯,是呀,以前只是暫住宋令韋那兒,去醫院比較方便。”他許久沒說話,我說:“你打電話來就為了問這個呀?沒事的話我掛了。”隔著電話不說話,總覺得有點傻,還有——莫名的心慌感慨。他問:“宋家——為難你了嗎?”一字一句說得很艱難,又干又澀,仿佛難以啟齒。原來他以為我受了羞辱,被趕出來的!他對我仍然這樣維護,這番心意,心底實在是感激不盡。我忙澄清:“沒有沒有,他們——也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我對宋家早已無威脅力,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他停了下,岔開話題問:“哦,那你現在在哪?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出去。”我仰起頭,看著頭頂飛過的一隻黑鳥說:“沒有,我很少出去。”又補充一句:“眼睛還沒好。”心情也還沒好。看著黑鳥在視線盡頭化成一個黑點,然後消失不見,不由得想,如果我背上也有翅膀的話,將要飛向哪裡?他支吾著說:“那我現在可不可以上去找你?續艾——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想親眼看看你,眼睛是不是好一些了,身體怎麼樣,聽趙靜說,你這幾天不舒服是不是?”我立即傾出半個身子往下看,不算高,可是仍舊只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從車上下來,分辨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他。

  第五十三章六月飛霜

  我問:“你在樓下嗎?”他說:“嗯,順路經過,給你帶了點冰鎮的荔枝,很新鮮,要不要嘗點?”我說:“你走遠點,抬頭,看得見我嗎?就在頂樓。”他往後跑了幾步,大概看見我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怔住了。我朝底下大叫一聲,用力向他揮手。他突然吼:“續艾,你別亂動,聽見沒?我馬上上來!”聲音很急,電話里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連聲響。我有些奇怪,還想說話,他已經掛了。

  腳下的石頭踢出老遠,成拋物線落下,落入糙叢里,半點聲音都無。我轉頭看見操曹,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臉白如紙,沖我喊:“續艾,你——你站在這裡——想幹什麼?”眼睛裡有驚慌恐懼。我對他笑了笑,說:“那你覺得我想幹什麼?不會以為是想跳樓吧?”他見我鎮定如常的神色,扶住牆沿長長吸了口氣,喘息說:“站在邊上,風又大,欄杆又低,這樣——很危險。你還是,站過來點,嗯?”我看著他,心頭一軟,慢慢點頭:“好。”他對我真的是——很好。我說:“你一口氣跑上來的?累壞了吧?”

  他搖頭,笑了下,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我趕緊扶住他,說:“緩不過氣來了吧?為什麼不乘電梯上來?別停下來,頭部充血,容易頭暈,沿著周圍慢慢走一圈。”他說:“正是下班時候,電梯人多,等不及。”他搭著我的手臂在頂樓走動,說,“續艾,你今天有些不一樣。”我“哦”了一聲,問:“哪裡不一樣?”他想了想,羞澀地笑,說:“我很少見你這樣——很聽話,很溫柔。”我忽然覺得歉疚,我對他一向沒好顏色,而他從來也沒說過什麼,無論是當受的不當受的全部承擔下來。我笑:“那是你今天運氣。我正悶著呢,想找個人說說話,沒想到恰好你來了,所以倒履相迎,生怕你走了。”

  他跟著笑:“原來我以前運氣一直不好,還以為自己老說錯話,惹你不高興。你覺得悶嗎?想不想出去玩?天氣有些熱,去西山怎麼樣?就當是散心,風景又好,山環水繞的,還又近。”我忙說:“不是不是,就是覺得無聊,你陪我說說話就很好。”他順著我的意說:“好。心裡不痛快嗎?能說一說嗎?我想說出來大概會好些。”我看著灰白的天空說:“沒什麼不痛快,在想一些事情。”轉頭問他:“操曹,你想過你以後會怎麼樣嗎?”他認真回答:“以後呀,如果沒什麼意外,大概還是在實驗室吧。我自己很願意這樣,能夠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的,我覺得能這樣,很幸運,很好。”

  我點頭,說:“是的,那是很難得的。這些日子,我在想以後的事,可是,這有些複雜,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他看著我,徐徐說:“那你一定要想好了。還有,續艾,如果需要我的幫忙,我會覺得很榮幸。”我笑:“好的,你可要記住自己說的話,到時候別忘了。”他鄭重地點頭,摸著胸口說:“不會的,永遠都不會忘,在這裡存著呢。”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看著他扯出一個微笑:“操曹,你對我這樣好,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隨即拍了拍手,說:“你看,天都暗了,我們下去吧。我有點餓了,也該吃晚飯了。”

  一路送他下去。他從後車箱裡搬出一個大大的白色的塑料箱。我好奇,問:“裡面裝的是什麼?”他笑:“我到南方開會,順便帶過來的荔枝,純天然的,加冰密封了的,還很新鮮。”我瞪大眼,說:“我雖然愛吃,可是這麼多,也有點太——”過意不去。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荔枝?不過荔枝這東西,大概很少有人不喜歡的。而且這樣千里迢迢地運過來,真是——禮輕人意重。我覺得喉嚨酸酸的。他笑:“不要緊,慢慢吃呀,放冰箱裡冷藏,不會壞的。北京這邊都沒有這樣好的。”我說:“操曹,真是謝謝,難得有人這樣想著我。今天沒準備,冰箱裡什麼都沒有,改天一定請你吃飯。”他忙問:“哦——你的意思是你親手做嗎?”我點頭:“嗯,我做。”他連連說好,很高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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