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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後面就順了很多。我握緊拳頭,吼道:“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總算是一氣呵成,出了一身的汗。似乎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息,我立即警覺地問:“誰?”半天都沒動靜。我想一定是自己聽差了,疑神疑鬼。風言風語了這麼久,覺得口渴。我撐起身體,手往旁邊的桌子探去,嘗試著找杯子。喃喃出聲:“應該有杯子吧?”不知道為什麼,眼睛一旦看不見了,特別喜歡自己跟自己說話。我想我不是不害怕,可是害怕有什麼用呢。所以只好自己寬慰自己。

  手指像碰觸到什麼,我正要往裡探,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小心!”我驚得差點跳起來,失聲問:“誰?”他走過來,將一杯水放到我手心裡,好半天才說:“是我。”我這才聽出他的聲音,拍著胸口說:“宋令韋,嚇死我了,剛才你為什麼不出聲?”他沒回答,只說:“那個是藥瓶,別亂動。水在這裡。”我摸索著喝了一口,是溫的,然後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許久沒說話,走過來擁住我,不斷吻我頭髮,說:“放心,眼睛一定會沒事的!”語氣是如此的肯定。我不做聲,他又不是醫生!他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搖頭,忽然想起來,連忙問:“操曹呢,有沒有受傷?”他說:“還好,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礙。”我放下心來,覺得眼睛有點痛,不由得用手摸了摸紗布。他按住我的手,柔聲說:“乖,別扯,不能亂動。”我“哦”一聲,窩在他懷裡,探手摸他的臉,他任由我做亂。

  我說:“你來多久了?是不是很累?”摸到他下巴上滿是胡碴,扎得手心疼,他一定在我床邊不眠不休,我覺得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只感覺得到他的心跳聲,尚有一點念想。他沒回答,只告訴我:“鄭醫生是全北京最有名的眼科專家,這裡有最好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我點頭:“嗯,我知道了,一定會好好配合。”他親了親我撫在他唇上的手指,低聲說:“明天還有一個小手術,很快就好,不要害怕。”心裡咯噔了一下,不過沒出聲。他仿佛感覺到我的緊張害怕,輕輕吻我乾燥的唇,只在嘴角流連,並沒有深入。我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抬頭問他:“會不會有事?”他堅定地說:“不會,醫生說了不會有事,我保證。”

  我抱著他,嘆口氣,說:“令韋,我剛剛做了個夢。”他配合地問:“夢見什麼?”我說:“夢見小時候,還有很多人,我爸,我媽,林彬,竟然還有我從未見過面的大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還有一個姐姐,不過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我只見過她的照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夢見她,雖然從沒見過面,但是我就知道她是我大姐。她沖我笑,招手喊我下來吃糖。我樂顛顛地往下跑,竟然不知道腳下就是樓梯,一腳踩下去,從上面滾下來……”他打斷我:“不要多想!”我沉默了會兒,隨即點頭:“好,我不胡思亂想。”在夢裡我以為自己死了,一家終於團圓了,這樣想的話——其實也挺好。

  他抱住我躺下來,說:“天快亮了,再睡一會兒。”他的呼吸吹到臉上,安撫了緊張害怕的神經。我終於說出來:“令韋,萬一我真瞎了——”他噓一聲,將我的頭枕在他手臂上,說:“別說話,好好睡一覺!”語氣不容抗拒。我嘆口氣,乖乖躺好。走一步,算一步,總有辦法的吧,情況再惡劣,總有解決的辦法。我不怕死,可是瞎——從來都沒有想過,沒有思想準備,我覺得最壞也不過如此了。

  第二天醒來,覺得著了火般熱,呼吸都是燙的,手腳酸軟,虛弱得似乎一動都動不了。朦朦朧朧地覺得房間裡有人,一掙扎,立即聽見操曹喊:“續艾!你醒了!”柔軟的聲音傳來:“操曹,你也受傷了,別亂動,先坐下說話。”是他母親。操老教授的聲音傳來:“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我問:“操曹,你哪裡受傷了?有沒有事?”他說:“沒事,就手受了點傷,養兩天就好了。你覺得怎麼樣,眼睛——眼睛痛不痛?我去請醫生過來——”聲音越來越喑啞低沉,幾近哽咽無力。我搖頭:“不痛,一點都不痛。”不想大家因我而內疚,轉移注意力,說:“操曹,我喉嚨有些難受,想喝水……”

  一杯水立即放在我手上,柔聲說:“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喊:“伯母。”她應了一聲,說:“我熬了點粥,想不想喝一點?趁熱喝比較好喝。”我點頭:“謝謝伯母。”她說:“以後不要這麼客氣。”居然要親手餵我。我連忙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摸索著端在手裡,只喝了一口就沒有胃口,可是還是強撐著多喝了幾口。操老教授高聲說:“小艾,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操曹這小子淨會惹事,我饒不了他。你只管放心養病,什麼都別想。”我輕輕點頭,明白大家的好意,可是,其實很想知道醫生到底是怎麼說的,眼睛真的沒事嗎?

  我說:“伯父,伯母,你們一定很忙,還來看我——”吳主席說:“你看你,這說的什麼話,應該的,都是操曹惹下的禍,真對不起你。”我連忙搖頭:“伯母,快別這樣想,都是我自己不好。”她頓了頓,握住我的手說:“放心,會好起來的。”我點頭,她“咦”了一聲,說:“手好像有點燙,不會是發燒了吧。”我覺得頭昏沉沉的,胸腔里火燒火燎,剛才一直憑著一股意志強撐著,搖著頭沒說話。她伸手在我臉上、頸上摸了摸,果斷地說:“立即請醫生來一趟。”

  醫生查看了一遍,擔憂地說:“高燒,只怕會轉成肺炎。”我暈乎乎地想,怎麼又成肺炎了?這下真是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接下來的事又不大清楚了,一直迷迷糊糊的,整個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是醒不過來。半夢半醒,兜兜轉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來來回回。

  感覺到陽光照在身上,覺得熱,身上黏膩膩的,應該是正午。似乎有人在替我包紮上藥,眼睛一片冰涼,將醒未醒之際,聽到有人說話:“木小姐眼睛裡的碎玻璃片已經取出來了,幸虧當時操先生衝上去擋住了,不然後果更嚴重。饒是這樣,情況還是很不理想。右眼還好,只劃傷了,都是些玻璃屑,沒傷到要害,精心調養個一年半載應該可以恢復;左眼眼角膜損傷嚴重,照目前情況看來,恐怕還得再動手術。再說木小姐身體狀況不穩定,燒才剛退,可能引發其他什麼問題,還是再觀察觀察。”聽到操老教授的聲音:“再動手術的話,眼睛能不能完全恢復?”醫生沉吟半天,說:“操教授,這個您也知道,能不瞎已經是萬幸了。”

  我一驚,忍不住出聲:“醫生,我還能看得見東西嗎?”操老教授大概有些吃驚,失聲說:“小艾,你醒了?”我著急地問:“醫生,請你告訴我,我會不會瞎?”醫生忙安撫我:“木小姐,我保證,你絕對不會瞎。”我連日來的不安稍稍沉寂下來,問:“真的嗎?以後還能看得見東西?”他笑說:“木小姐,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是這裡最好的眼科專家。你的情況不算嚴重,只不過左眼受的傷重了點。放寬心好好修養,不要胡思亂想。”

  我咬緊牙關,說:“醫生,請你告訴我實話,什麼樣的結果我都能接受。”他頓了半晌,似在作決定,然後說:“木小姐,眼睛縱然不會瞎,可是視力難免受影響。”視力受影響?我問:“到什麼程度?能分辨得清東西?走路會不會有影響?”他忙說:“放心好了,這個肯定沒問題,對日常生活應該不會有大的影響,不過還是有許多需要注意的地方——當然這還要看手術後的結果。”

  我不說話,有些黯然,視力影響太大的話,體檢不合格,將來出去做事找工作的話那就難上加難了;可是不管怎麼樣,總算是沒瞎,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醫生叮囑我一番才出去。操老教授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說:“小艾,以後的事不要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眼睛治好。現在科學技術這麼發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微微點頭,想起剛剛醫生說的“幸虧當時操先生衝上去擋住了”,於是問:“操曹呢,還好嗎?沒出什麼事吧?”操老教授冷“哼”一聲,說:“提到這小子我就火大,小艾,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給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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