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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皇子緊緊的咬著下唇,幾乎把唇上那塊肉咬出血來,許久才啞聲應道:“父皇良苦用心,兒臣自是知道的。”

  只是,他卻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母妃竟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血書上的一個個字,仿佛是一把把尖刀,幾乎要把他的心肺都給挖出來。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他那個生得猶如白玉觀音一般慈美溫柔的母妃竟然能狠得下心,狠得下心拿三娘的性命來做局。又或者,他們這些姓了蕭的兒女在謝貴妃的眼裡全都是隨時可以丟棄的工具吧?

  虎毒不食子,她的心難道更勝過餓虎嗎?

  皇帝靜靜的看著六皇子,似有幾分嘆息,終於還是軟了聲調:“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錯,莫要放在心上。”

  六皇子原就強撐著,此時聞得皇帝溫言寬慰,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竟是眼眶一紅落下淚來。他也顧不得去擦面上的熱淚,只是匆忙的跪下來:“母妃之罪實是罄竹難書,再難輕恕。兒臣生為人子卻不能盡責阻攔,亦是不曾勸導引導,實是難辭其咎……”他一字一句的道,“還望父皇容兒臣請辭蜀王之位,以抵兒臣之罪。”

  皇帝沉沉的嘆息了一聲:“六郎,你這是要拿刀戳你父皇的心嗎……”他的笑容近乎慘澹,“你的長姐和妹妹都去了,朕如今也只剩下你們幾個孩子了——你大哥他遠在黔州,朕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再見,至於你二哥、三哥,不說也罷……”

  六皇子只覺得皇帝那一聲嘆息幾乎如長針一般扎入他的心口,心中大痛,不由得撲倒皇帝榻前,俯身痛哭起來。

  皇帝伸手撫著幼子的頭頂,被他那哭聲一引,心中亦是沉沉的哀痛,心口也漸漸抽痛起來。

  六皇子哭了半響,幾乎閉過氣去,渾身發顫,終於有些艱難的開口道:“兒臣還有些話想要問一問母……謝氏,不知父皇可否開恩,叫兒臣再見她一面?”

  皇帝指尖在他發上輕輕的拂過,許久才應聲道:“也罷,你們乃是母子,你卻也該去見她一面。”

  遙隔千里,蕭明鈺自是不知道宮中的變動,他這會兒正盯著眼前那封信發呆呢。

  原本,那一日他在自己的帳子裡遇著刺客,心中多是煩悶,索性便起身去找蘇淮真蘇大將軍說話,沒成想說到一半便又收到戎城來的急報——北狄趁夜突襲戎城,戎城守備戰死,兩個副將一死一傷,戎城已破。

  這一下子,便是蘇淮真和蕭明鈺都有些坐不住了,連忙拔營連夜趕路——再不加急步伐,就怕北狄那邊會生出更多的事情來。

  這般一來,那些個護衛們自然也沒時間再與蕭明鈺說他們抓了個“新刺客”的事情。一直等到他們大軍到了戎城北邊的湘城,一切都安頓下來了,這才有人想起這麼一樁事情,趕緊去報了蕭明鈺說是之前抓著個刺客正押著,想著蕭明鈺或許也能抓著那個所謂的刺客,審訊出一二。

  蕭明鈺一聽便覺得不對勁,讓人把那“刺客”壓上來,一看便認出人來,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卻又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也太巧了!好在鄭娥讓人給他送的信沒丟,只是晚了些時日才到了蕭明鈺的手上。

  之前,蕭明鈺雖是忙著趕路,可心裡頭卻也未嘗沒期待過鄭娥的家信,左盼右盼一直不到,心裡未嘗不失望沮喪。只是,如今信到了他跟前,他反倒有些不敢去看了:媳婦給我寄信了,可是我前面一直沒能看到信也沒有第一時間回信,怎麼破?!

  這般一想,蕭明鈺心裡更是愧疚起來,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下定決心,打開信匣子,拿出那封信,咬著牙看了起來。

  如今正值深夜,蕭明鈺怕看不清字,特意拿著信紙往邊上燭火方向移了移,可等他看到鄭娥信上寫的那幾句“……二娘一個人便吃了半碟子烤羊肉,若不是中途我出了意外,她大概還能再吃好幾碟羊肉。不過你放心,我說的‘意外’其實也不算是壞事,是好事——是我們兩個人的好事。只是,接下來好幾個月,我大概都不能吃羊肉了。”的時候,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一顫,那張輕薄的信紙差一點就要被燭火燒了。

  好在蕭明鈺反應快,下意識的用自己的手掌給擋了一下,他的手背被燭火差點燒傷,燙的縮了一下,可唇角卻又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

  太,太好了!

  他要做父親了!

  蕭明鈺腦中一片空白,仿佛是被人丟了一竄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聲響,一時間幾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是一陣一陣的狂喜湧上來,渾身的血都要沸騰起來,在血管里不斷的迸進著。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振奮的差點想要拿著信紙去和外頭所有人都說一聲:“我要做父親了!”

  好在蕭明鈺尚且還有一二的理智,這才強自按捺下來,滿心狂喜的坐在位子上想著信上寫的事情:他與鄭娥成婚幾年,雖說一直覺得鄭娥年紀小不急著要孩子,可真等他聽說要有孩子了卻又忍不住心生期盼:也不知這孩子會生得似誰?會不會是個和阿娥一樣可愛的小姑娘?他未來的孩子會不會也有像阿娥那樣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和又長又卷的眼睫?

  蕭明鈺坐在桌前認認真真的想了一回,放到最後那張寫了詩句的衍波箋,只覺得心口燙的仿佛藏著一團火,說不出的甜蜜與妥帖。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張衍波箋,把它按在心口的位置。

  她想說“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可他的相思又何曾斷過?

  第109章

  因為有皇帝交代, 六皇子午間的時候終於去了蓬萊殿,去見被關在那裡的謝貴妃。

  那些原先在蓬萊殿伺候的人, 要麼已經被調走, 要麼就是被看管審訊,如今也只剩下那些皇帝特意派來看守謝貴妃的人。便是甘露殿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傳出來,可這朝內朝外早晚也會知道消息, 哪怕不知道謝貴妃究竟因何而得罪皇帝,可等他們知道這消息, 肯定也會明白過來:謝貴妃這是徹底的失寵,再無一絲翻身餘地。

  或許, 對於謝貴妃來說,這當真算得上是一日之間,從天到地的落差。六皇子一面走著, 一面想著謝貴妃此時的境況,一直走到殿門口, 這才回過神來。

  守在殿外的幾個侍衛都已得了皇帝的口諭, 自然不會攔著六皇子, 只是開門的時候低聲叮嚀了一句:“早上餵過一次烏骨散, 怕是這會兒情緒有些不好……”他頓了頓,有心賣六皇子一個好, “您自個兒小心些。”

  六皇子心頭微微一跳, 隨即抿了抿唇點頭應了下來。他垂下眼掩飾著自己複雜的心緒,慢條斯理的撫了撫自己的袖角,許久方才狠下心來推門而入。

  大約是殿內門扇皆閉又沒有燭火明光的緣故, 一眼望去,殿內甚是陰冷灰暗,叫人如置冬窟,隱約還能看見那層層的簾幔似人一般悄悄的搖晃,鼻尖甚至還能聞見浮在空氣里那如同鐵鏽一般腥甜的血味。

  六皇子心中大約也有了準備,轉身合上門,往裡走了幾步,果真看見了簾幔後面,伏在地上的謝貴妃——她大半張臉都埋在自己披灑而下的長髮里,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上,倘若不是她的身子還有些微的起伏,六皇子險些要以為她是死了。

  而謝貴妃此時的形容早已沒了先前的從容清貴,昔日那每晚都要用髮油一點一點養護的如雲烏髮只是凌亂的披灑著,發尾也打著結,如同一團亂麻,因為發汗的緣故還有些濕。殿內頗為陰冷,可謝貴妃此時卻也只穿著一件極單薄的素白寢衣,那素白的衣襟上面則沾滿了她因為烏骨散而嘔出來的血跡和冷汗留下的汗跡。那些血跡斑斑,舊的血跡早已幹了,很快便又添上新的,血腥味仿佛是空氣里那無孔不入的蝗蟲,一點一點的鑽進人的鼻子裡。

  六皇子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地上的謝貴妃,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情竟也算得上是十分平靜,甚至還能很是認真的想著:她這模樣,倒是有些像是街頭那些個瘋婆子……

  大概是注意到了六皇子的目光,謝貴妃一動不動的身子輕輕的顫了顫,動作極慢的抬起頭來,不過是過了一夜,她的臉便徹底的蒼白起來,失了血色的憔悴,眼底烏青,雙眼無神,嘴角含沾著血,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馬上就要斷氣了一般。然而,當她看到六皇子的時候,眼睛卻忽然亮了。她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掙扎著爬過去,手腳並用,聲音幾乎是絕望的哀求:“六郎,六郎!”

  她咬著唇,用盡全力的想要將喉中湧出的鮮血給咽回去,可是在她仰著頭說話的時候仍舊有斷斷續續的鮮血從她嘴角滑落下來,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毯上,就像是陰天時落下的細雨,總也不斷。她只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已流幹了,只能徒勞無力的苦苦求懇道:“你去求求你父皇,我,我再也受不了了。六郎,我是你的母妃啊,你怎忍心叫我受這樣的罪……”

  烏骨散真正折磨人的地方在於它是在人體內發作的,每一次用藥之後,藥效發作時便會斷斷續續的痛,從每一根骨頭fèng里透出的疼痛,心肝脾肺仿佛也跟著扭成了一團,喉中發癢,仿佛非要把體內所有的鮮血都吐完為止。她昨夜一整夜都沒能閉眼,一閉眼仿佛就能聽到一根根的骨頭軟了,碎了,滿身都是鮮血……

  謝貴妃這一輩子生來便是金枝玉葉,一國公主,從生下來起便未受過丁點的苦,哪怕當年國破家亡,一番尋死覓活之後依舊是風光無限的新朝貴妃,安享榮華。故而,在此之前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人能那樣疼。那種疼痛到了極點的時候,她甚至是恨不能拿刀殺了自己。

  可是,當年國破時她尚且選擇苟活,如果此時自殺,那麼便是對她先前所有選擇決斷的否認,每當她痛到了極點的時候,她還要分出一絲的精力咬一口舌尖,尋回理智。這般斷斷續續折騰了一夜,滿身的汗水和鮮血,她甚至連站著或是坐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如同死狗一般的苟延殘喘。

  早上的時候,那些人兢兢業業的遵照了皇帝昨日的吩咐,重又給她拿了烏骨散,毫不客氣的掰開她的嘴巴強塞進去。疼痛加劇的時候,便是謝貴妃甚至有一絲的迷茫:她究竟為什麼還不死?這樣活著,真的有意義嗎?

  然而,“活著”這兩個字顯然已刻到了她的骨頭裡,便是到了這樣的地步,她也不願就這樣自盡。可是,在這樣的絕望境地里,連活著都是如此的令人絕望,她今日晨間一大半的時間都趴在地上,甚至連抬頭都覺得費力。也正因如此,在她看見六皇子的時候,心中終於還是生出一絲真正的狂喜和希望。她那雙曾經焚香撫琴、猶如美玉雕成的縴手此刻便像是一對雞爪子,青筋必現,痙攣似的顫抖著。直到此刻,她都還想怕著去抓六皇子的袍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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