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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和長公主被他的話堵了一下,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那一貫神采飛揚的面上第一次顯出一絲頹然和感傷來,緩緩的垂下眉眼,低聲苦笑道:“這又如何是小事?”她沉默片刻,眼中有粼粼的波光一閃而過,她輕輕的道,“我平日裡雖不常見你,可心裡又何嘗不惦念著?”

  薛斌看著泰和長公主,面色不改,自然而然的接口問道道:“那麼,您為什麼總是不願見我?有時候,我甚至以為,您不喜歡我這個兒子,後悔生了我……”

  第102章

  泰和長公主的面色微微變了變, 低聲道:“並不是這樣的……”她用力咬著唇,幾乎要把下唇咬破了一般, 許久才解釋道, “我不喜歡的,是我自己。”

  迎上薛斌那驚詫的目光,她有些狼狽的伸手遮住自己的半邊臉, 垂下頭低聲道:“你父親自小便讀不進書,只有愛武功兵法, 後來卻也在這上頭吃了不少虧。故而,我懷你的時候, 他高興的很,在院子裡轉悠了半天,一定要我給兒子取名叫‘薛斌’——文武雙全的斌。他說以後要給你找個好先生, 教你讀書學武……”

  說到這裡,泰和長公主深深的呼吸了一下, 想要慢慢的平息了胸口的悶痛, 只覺得心口好似被刀剮過一般的疼, 那是時隔多年仍舊心血淋漓的疼。她至今都還記得, 知道喜訊的時候,自己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薛不言雙眼發亮的握著她的手, 手足無措一般的狂喜。

  他柔聲叫著她的辱名,一字一句的說:“圓圓,謝謝你, 謝謝你給我一個家。”

  那時候,泰和長公主年紀尚小,麵皮薄得很,她對上薛不言那灼熱的目光也不由得紅了紅臉,滿心歡喜的就伏在他的懷裡,絮絮的和他說著話。她想:一個孩子怎麼夠呢?她還要給薛斌生好多孩子呢,等他們老了,還能坐在院子裡看兒孫滿地亂跑。

  那時候的夢有多麼的美,那麼夢醒的時候便有多麼的痛。

  幾個月後,薛不言走了,他甚至沒來得及見那剛出生的薛斌一面。他原本不該死的,如果不是泰和長公主連連發信催他、如果不是他為了早些回來看妻兒,那麼他或許便不會抄近路、不會遇上敵軍,更不會因為中了敵軍亂箭而死。

  泰和長公主那會兒才剛生下薛斌,邊上的人都不敢把消息告訴她,所以她便獨自抱著孩子生氣,和人抱怨著:“就算是再忙,也該回來看看我和孩子啊……”

  直到後來,她看見了薛不言的墓,所有的美夢都就此碎了,她幸福美滿的人生仿佛也被薛不言帶去了墓里。她不吃不喝,簡直如同死了一般,還是太后一巴掌打醒了她:“都說為母則強,便是為了這孩子,你也不能就這麼去了啊。”

  她看著薛斌,看著和薛不言一個模子出來的兒子,瞬間的心痛幾乎無法形容。所以,她執意不願改嫁,替孩子延請名師,教他習文學武,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午夜夢回,她總能見到薛斌。

  將將十年啊,她仿佛活過了一個輪迴。當初約定白首、共此一生的愛人或許早已化作黃土下的白骨,可夢裡的他卻依舊有著令人流淚的溫柔。

  然後她遇見了張嶠,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待她也很好,所以她終於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從那漫長到令人絕望的舊夢裡走出來,去過俗世里那些常人過慣了的平凡日子——看啊,她永遠都是如此的軟弱不堪,甚至連為薛不言和他們的愛情守節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她甚至不敢留在京城,不敢去見薛斌,生怕見他一眼便會再次夢見薛不言——她老了,她累了,她怕了,她屈服於現實的痛苦,早已沒有面對愛人的勇氣。

  泰和長公主捂著臉,眼睛甚至是紅的,只是不斷的認錯道:“是我的錯,真的,斌兒,你不知道我心裡多想你,多想像對長卿那般的疼你。可是我一看到你便想起你的父親,就像是面對自己的軟弱與不堪……”她咬著牙,最後只能道,“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薛斌看著她,看著那哭得渾身發顫的泰和長公主——現今的她已然沒了長公主的雍容和威儀,只剩下那平常女人的愧疚與軟弱。

  可那畢竟是將他教養長大的母親,在那遙遠的過去,他們也曾彼此依偎著生活。薛斌看著痛哭的泰和長公主,許久許久方才嘆了一口氣:“我並沒有怪你,哪怕是父親,倘若他真的愛你,或許也會期望有人能夠替他愛你、照顧你……”

  他試探著伸手扶住泰和長公主的肩頭,終於道:“我此回請命隨軍也並不是為了報復你,而是為了繼承父親的遺志。”他硬挺五官不知何時已然褪去陰霾和不羈,露出明朗昂然的神色,“如果父親他在,一定也會支持我這麼做的。”

  泰和長公主怔然抬頭去看,仿佛又看見了當初的薛不言。她怔然出神許久,好一會兒才苦笑道:“是啊,你父親若在,一定會為今日的你而驕傲的。”

  你長大了,就像是他與我所期望的那樣,高大英挺,文武雙全,胸懷寬大。

  多麼好啊。

  到了二月初,蕭明鈺便是再如何的不舍,也只好拎起鄭娥給他收拾的行李,隨著蘇淮真蘇大將軍一起領軍前往北疆。

  他騎在馬上,回頭遙遙望去,便能看到坐在馬車裡朝他微笑的鄭娥。街道兩邊都圍滿了送行的人,時不時的便能聽到不舍的哭聲和含笑的祝福。蕭明鈺伸手拉住馬韁,仍舊忍不住的回頭去看。

  蘇淮真與蕭明鈺策馬並行,見他這般神色,倒是不禁一笑:“倒是沒想到,殿下您還是這般‘戀家’的人。”

  蕭明鈺想:他這大約不是戀家,是戀人。要是鄭娥在,他便是走去北狄都半點也不覺不舍,可如今丟下鄭娥一個人留在京城,滿心不舍里甚至還有些許擔憂——要是鄭娥出了事怎麼辦?要是……蕭明鈺心裡頭一千萬個擔心,反倒沒空操心自己此回北疆的前途。

  只是,再多的擔憂也不好遇蘇淮真說起,蕭明鈺看了眼蘇淮真眼中的揶揄,很快便回過神來,從容自若的一笑:“此去北疆,還不知何日能回,難免想要多看幾眼。”

  蘇淮真點了點頭,倒是想起了許多往事,伸手拍了拍蕭明鈺的肩膀:“我年輕的時候也和殿下您一樣,走一步啊就要回頭看三眼。可後來一想,我們走那麼遠的路,還不是為了守著身後的家和人?”他眉目深沉,只是笑著道,“殿下您說對不對?”

  蕭明鈺微微頷首:“蘇將軍說得對。”話聲還未落下,他手中的長鞭隨著一揮,腳下的駿馬蹬了蹬馬蹄子,踏起一地的塵土,一眨眼便跑到了前頭。

  蘇淮真不由的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他慢悠悠的跟著甩了甩鞭子,緊隨著蕭明鈺策馬加急的往前去了。

  鄭娥坐在馬車裡,眼見著蕭明鈺帶著一隊人馬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這才慢慢的放下手中的帘子,輕聲道:“回府吧……”

  車夫連忙應了一聲,隨即便駕著馬車,安安穩穩的駕著馬車回了魏王府。

  鄭娥回府之後其實也沒什麼事,一個人在書房裡頭練了一會兒字,便不由得擱下筆,看了眼自己寫的那一筆字,到底還是忍不住的嘆了一口氣:平日裡她總嫌棄蕭明鈺在身邊粘人,煩得很,連練字的時間都沒有。如今蕭明鈺不在,她卻反倒有些練不了字了——練字本就是平心靜氣之事,她心都亂了,自然也不能練好字。

  好在沒多久,二公主倒是偷偷摸摸從公主府裡頭跑出來找鄭娥。明明是她自個兒憋得悶了,可對著鄭娥倒是十分的義正言辭:“好阿娥,我可是為了陪你才特意出來的——四哥哥現今剛走,你一定很不習慣對不對……”她眨了眨眼睛,眸光一閃而過,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自己的小心虛,“所以,要是長卿來了,你可得替我說說好話……”

  鄭娥簡直哭笑不得,只好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依著二公主這性子,總不會特特從公主府跑到魏王府就算完了吧?

  二公主這才道:“我聽說新開了一家酒樓,那家的烤羊肉好吃得很。”

  鄭娥瞥了二公主那已經隆起的小腹一眼:“羊肉不是有點膻嗎?你現今能吃?”

  二公主嘿嘿了兩聲,小聲道:“我就試試。實在不行,我看你吃啊……”

  鄭娥實在是拿她沒法子,想了想還是陪著二公主一起去了那家新開的酒樓。

  因著二公主這回是背著張長卿偷偷出來的,自是拉著鄭娥一起換了一身較平常的衣服,端著富太太的模樣去的。她這回倒是有些小孩家背著大人做壞事的興奮感,到了酒樓也故意端著架子,嘴裡道:“我要你們這兒最好的包間,菜嘛,就你們這兒招牌烤羊肉,其他的就挑好的來就成。”

  那掌柜瞧著鄭娥與二公主的衣衫打扮,眼睛一閃——他能在長安城裡開酒樓,自然是有些個背景的,這兩位衣衫看著平常,可那布料和繡工顯然很不平常,多半是那家的貴人呢。他這般想著,面上只有更恭敬的,連連躬身,笑盈盈的解釋道:“可是不巧,上頭幾個包間被楚王爺定了,說是晚上要帶人來。要不,給您二位換個二樓臨窗的清淨位置?擺個屏風,也就和包間差不離了。”

  鄭娥不願多事,很快便點了點頭:“好吧,就這樣。”

  二公主還有些不高興——楚王一個人定那麼多包間做什麼?而且這前頭大軍才剛出發去北疆,他這就大擺筵席,這是什麼意思嗎?!

  鄭娥只好附在她耳邊,小聲道:“說好了,吃一頓就回去的。這要是鬧起來,要是叫長卿哥哥知道了,非得訓你一頓不可。”張長卿可不許二公主在外頭亂吃的。

  二公主聞言立時就沒異議了,揚了揚下巴,問掌柜的:“那位置呢?”

  掌柜小步在前頭領路,恭恭敬敬的迎了鄭娥與二公主在二樓的位置坐好,很快便又特特叫了人端架屏風來——二樓本就比一樓更貴些,如今這個時辰也沒什麼人,擺了一架屏風後果真也和雅間差不多,頗為幽靜。

  二公主左右瞧了瞧,見一應擺設都十分妥當也沒了異議。

  鄭娥看了看窗戶那邊,覺得臨窗還能看到街邊景致其實也不錯,也點了點頭:“這般便恨好。”

  掌柜見著她們都滿意,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又連忙告退去後頭催人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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