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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口氣說得極快又不帶停的,旁人想阻止都反應不過來。

  “住口!”陳容氣急敗壞地喝止,又轉過頭向公主連連請罪。

  李農倒抽了口涼氣,卻不是因為陳蒼所說的內容,而是為了他話語中暗含的威脅之意。

  這天底下敢當面威脅長公主的人……可真不多啊!

  公主面色不變,只是挑了挑眉:“如此說來,陳素是奴婢所生,不該姓陳了?”

  陳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忙道:“自然不是,族譜上已經有他的名字了……”

  陳蒼雖然被父親喝止,但是臉上依然帶著不服氣的神色,顯然認為陳素確實就不該算是陳家人,卻忘了今日要是沒有陳素這層關係,他們連公主府都進不了。

  公主慢條斯理道:“好教諸位知道,當朝聖德皇后,我的親祖母,卻也是奴籍出身。”

  陳容的汗流得更多了,他想要解釋,公主抬了抬手,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她的目光轉向陳容後面的人:“你叫陳熾?”

  陳熾:“正是。”

  公主:“聽說你強占了先父的姬妾?”

  陳熾臉色大變。

  公主卻沒有多數,視線隨即落在陳蒼身上:“你是陳蒼?”

  陳蒼微微昂起下巴:“正是。”

  他可沒有什麼強占父親姬妾的醜事,而且這幾日在公主府逗留下來,他心中越發覺得不甘心,憑什麼好東西都讓陳素那種無父無母的jian生子給占了去?

  公主嘴角噙笑:“聽說你在縣學打傷同窗,差點被趕出學堂,是靠著陳家的關係才留下來的?”

  陳蒼神色一變,她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陳容更是大驚失色,心生不妙。

  公主哂笑:“子望雖然無父無母,可他如今成就,哪一樣是依靠家族蔭庇得來的?反觀你們這些陳家人,昔日苛待子望,將他逐出家門,令他幾番險死還生,如今看到子望出息了,便想來分一杯羹,這天底下還能有這種好事?沒有同患難,還想共富貴?”

  陳容辯解:“他是陳家子弟……”

  公主冷笑:“他不過是冠了個陳氏,如何就算是陳家人了!陳素如今已經是駙馬,論身份,已經在你們之上,你們非但不恭謹以對,還處處無禮,詆毀於他。看在陳素亡父的面上,此事我就暫不計較了,若是你們現在知趣離開,也好留幾分顏面,若是等我強請出府,那丟人可就丟大了!”

  一聽這話,陳容就知道今天大家已經是徹底撕破了臉面,公主是決計不可能幫忙的了,說不定她早就命人去調查了陳家的事情,否則絕對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想到這裡,陳容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公主如此跋扈,實在有失仁厚,陳素是陳家子孫,這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若是天下人知道公主作為,只怕都會說公主不孝,攛掇夫婿不敬長輩!”

  這話其實還暗含威脅,如果你不幫我們的忙,我們就到處去宣揚你的壞話!

  劉楨不怒反笑,扭頭問李農:“你覺得我很跋扈?”

  李農笑道:“公主自然跋扈,天下誰人不知公主乃陛下親妹,深得聖眷,天下誰人不知公主的尊號為先帝所封,鎮國之名威震天下,天下誰人不知公主能上朝議政,非尋常女子可比,公主若不跋扈,那還有誰配跋扈!”

  劉楨拍拍手掌:“說得好!甲士何在,將這幾位冒充駙馬親眷之名,招搖撞騙的無賴給我趕出去!”

  於是陳家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求官不成,反而少了好幾升血。

  那都是吐的。

  ☆、108  番外四

  永泰十五年的春天,糙原一如既往的生機勃勃,一眼望去綠茵遍地,與盡頭的藍天銜接在一處,仿佛就像傳說中那樣,只要你走到糙原的盡頭,就能看見美麗的天女從天而降,將你接引到美妙的極樂上國。

  欒提烏牙對這種哄騙小兒的故事沒什麼興趣,他之所以站在這裡,像其他人一樣望著天邊的白雲發呆,是因為今日他們要迎接兩位尊貴的客人——這句話源於他的母親之口,而她現在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阿合,你在想什麼?”母親開口道,喊的是他的中原名。

  不錯,欒提烏牙是匈奴名,而劉合,才是他的中原名,相比起來,自從劉合記事起,他的母親就更喜歡稱呼他的中原名。

  母親對他說,劉合這個名字,才是他的根,如果沒有根,一個人只會像糙原上的蒲公英一樣,四處飄零。

  “沒有,阿母。”母親說的是中原話,他便也用中原話來回答。“我在想,你說的客人為什麼還沒到?他們到底是誰,現在還有什麼人值得我尊貴的母親親自站在這裡相迎呢?”

  他的母親笑了起來,劉合很喜歡看母親這樣的笑,他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母親是很不愛笑的,眉間還伴有化之不去的哀愁,不過近兩年來,母親的笑容是越發多了,看上去簡直年輕了許多歲。

  “他們啊,是你的姨母和姨父,鎮國長公主,和濮陽侯。”

  對濮陽侯,劉合還很有印象。

  他記得永泰十一年的時候,中原與匈奴發生了一場大戰,匈奴戰敗,他的父親冒頓單于也死於這場戰爭之中,而戰爭的另一方主帥,就是濮陽侯陳素。

  當時他還只是父親眾多兒子之中不太起眼的一個,當時父親那些年長的兒子們,以及父親原先的大臣,個個都挑出來想要爭奪單于之位,最後卻是在中原人的大力支持下,他的母親以單于閼氏的身份最終掌握了糙原,而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新的單于。

  母親花了一年的時間去收拾那些不聽話的人,又開通了匈奴與中原之間的互市,這兩年間,陸續有不少中原百姓北遷雁門關外,又有不少匈奴人南遷關內,雖說其中不乏矛盾摩擦,可是在母親與中原那邊的齊心協力之下,這種遷居的趨勢固定下來,許多匈奴貴族喜歡中原豐富的物產,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安穩居住在華麗的大房子裡,而非在糙原上餐風飲露,中原的漂亮絲綢,花樣百出的烹調方法,甚至是高明的醫術,都受到了匈奴貴族的追捧,當然也有不少匈奴人反對母親的做法,說母親這是“打算將匈奴人拖入毀滅的深淵”,不過隨著母親的權柄越來越穩固,這種聲音已經越來越小了。

  其實細說起來,中原人還是劉合的殺父仇人,但是他從小跟父親就不親近,父親有太多的兒子,分到他身上的注意力少之又少,是母親手把手教他讀書習字,又教他文明禮儀,在他心中,母親比父親要更加重要許多,他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中原的繁榮,但是得益於母親的形容,他對這一切充滿了嚮往,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親自到天下聞名的咸陽城去,見一見外祖父曾經一手打下來的江山。

  當然作為半個遊牧民族,劉合覺得自己也是很喜歡糙原上的生活的,尤其是騎著馬在一望無際的糙原上馳騁的時候,彎弓she下天上飛翔的雄鷹時,那種快樂的感覺,又是讀書習字所不能賦予他的。

  就在他的思緒還在四處飄蕩走神的時候,母親一聲驚喜的“來了”,頓時將他拉回眼前。

  在視線所及的另一頭,遠遠地,出現一個小黑點。

  小黑點慢慢變大,劉合才發現那並不僅僅是一個小黑點,而是一大隊人馬。

  漸漸地,劉合看清楚了,為首的是兩匹並行的馬,上面分別坐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那對男女慢慢行近,母親也喜不自禁,牽著他的手迎了上去。

  “阿姊!”他聽見母親這麼喊道。

  劉合吃驚地扭頭去看母親,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激動過,即使是在父親死後,母親面對他那些如狼似虎,想要搶奪單于之位的兄弟們的時候。

  “阿妝!”為首的女子下了馬,同樣朝母親跑過來。

  背著光,劉合看不清她的長相,只瞧見那顏色鮮艷的披風隨著她的動作而飄揚起來,像一面旗幟,又像雄鷹的翅膀。

  十分美麗。

  母親鬆開他的手,同樣跑了過去。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許久許久也沒有鬆開。

  劉合看了看她們,又瞅了瞅同樣從馬上下來的男人,對方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你就是劉合嗎?”

  劉合點點頭,他認出了男人的身份,同時按照母親的教導,行了個中原的禮節:“姑父好,我是劉合。”

  母親這才從激動中分出一點注意力給他,介紹道:“阿姊,這就是阿合!”

  “這就是阿合嗎?”那女子也露出同樣和善而慈愛的笑容,握住他的手,一隻手則放在他的頭頂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然後說了一句話:“果然長得像我們劉家人,眉宇之間還有阿父當年的影子呢!”

  母親聽了這句話,似乎高興得不得了,眼睛都笑得眯起來了。

  然後她也說了一句話:“即使離開中原這麼多年,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姓劉。”

  姊妹二人再次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劉合離得近,這一回他看清楚了,他這位第一次謀面的姨母是個很漂亮的女子,按理說年齡應該比他的母親大,可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樣,劉合還記得剛剛她將手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感覺。

  很溫暖。

  ——————

  劉楨正在細細打量劉妝,就如同對方也正在看她一樣。

  離別太久,十五年的時光,足以讓記憶變得陌生起來。

  劉妝遠嫁匈奴的時候,還是十幾歲的豆蔻年華,如今眉目早已消退了昔日的青澀,那些羞怯,內向,統統不見了蹤影,唯有舉手投足之間,依稀還能辨認出舊時的一點痕跡。

  糙原上的風沙終究不如關內的河水養人,匈奴人雖然也不如中原人那般精細,但權力鬥爭放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劉妝縱然身份尊貴,也幾次險死還生,她從一個鄉野出生的小丫頭,變成一國公主,又身負重命遠嫁匈奴,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從冒頓的眾多妻子之一,變成如今糙原上的實際掌權者,其中種種險惡,旁人難以想像,是以雖然她只比劉楨小了兩歲,但眼角已經隱隱可見細紋。

  當年那雙明澈清亮的眼睛,終究沉澱為沉靜幽深的潭水。

  然而不管時間過了多久,她們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如果說當年劉妝總是躲在劉婉身後,羞羞怯怯不敢表達的話,如今姐妹二人相見,卻完全沒有被時光沖刷的隔閡感,留下的只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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