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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子滑動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工廠里,顯得突兀而冰冷。

  肖亦俊雅的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蒼白得仿佛被水浸泡得太久了似的。他看著朝他而來的老人,骨瘦如柴,溝壑縱橫的臉上要笑不笑,一雙已然被眼皮遮了一半的眼珠,隱隱透出一道讓人看不明白的光。若世間當真有閻王,那無疑便是他這般了。

  輪椅終於來到了他的身邊,一隻乾枯的手輕輕撫上了他汗濕的碎發,“孩子,不是我不保你,實在是閻王索命,我也無能為力啊。”

  “龍……龍爺……”慘白的嘴唇艱難地上下開合,像一隻在陸地上遭受暴曬的魚,再丟回河裡,也要擔心是否有喝水的力氣。

  乾枯的手緩緩下移,覆上了高挺的鼻,“忍一忍就過去了。”

  “等等!”一聲顫抖卻頗有力量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陳天龍神情未變,緩緩直起了身子,將手收回。

  工廠里本來緊張詭異的氣氛,陡然間降了溫度,好像大門敞開,將寒冬的凜冽放了進來。

  向成安面若寒霜,深邃如潭的眼,此時仿若入了冬,結成一道令人觸目膽寒的冰。

  那日在海上向向成安的保證言猶在耳,可她卻不能看著肖亦死在面前而無動於衷。她沒敢看向成安,只是握了握拳,似乎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朝肖亦走去。

  她臉上透出的決絕,讓肖亦不禁慌了神。多年前的那天,她便是以這樣一副神情對他說:“你要是走了,我就當從沒有過你這個師兄。”

  後來,他們之間便漸行漸遠,往日種種,於她來說就像是一根發,□□時也許會有一絲疼痛,但拔掉了,便再不會去想它了。

  “師兄,”她蹲下,自從相遇以來,她第一次真正將他看到了眼裡,“五年前的苦,我現在要向你討回了。”

  往事

  五年前,舒昶將陳天龍救下後,把身負重傷的他帶回了住處。療傷期間,代三公並未多說什麼,似乎多一個人只是多雙筷子的事情。然而,當陳天龍能下床走路時,代三公便下了逐客令:廟小。

  臨走前幾天的夜裡,陳天龍與肖亦在院子裡悄聲交談,舒昶猜測,十有八九說的是那件事。在這之前,陳天龍已經跟舒昶坦白過,自己是青龍幫幫主,膝下無子,如果她能跟他一道回去,將來青龍幫便一定由她接管。條件很誘人,可她卻更喜歡待在代三公身邊,每日練武喝茶,日子過得舒適而自在。她料定陳天龍一定是一個人離去,因為按照肖亦溫和的性子,宏圖偉業對於他而言,恐怕誘惑力不足。

  早晨,舒昶和肖亦像往常一樣在樹林裡練武。兩人的功夫相為頡頏,可肖亦卻深知,若舒昶和他同時間拜師習武,他現在只怕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只這麼一分神,舒昶便一個推手,將他推得後退了幾步。

  “師兄,你怎麼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還沒睡醒啊?”她打趣地問道。

  肖亦斂了斂心神,“阿昶,你還想不想要那套茶具?”

  舒昶一時未反應過來,“什麼茶具?”

  若在平時,肖亦定會笑罵她年紀輕輕,記憶力卻差得很,可此時他卻溫和提醒道:“去年在茶具展覽上,有一套越窯魚蓮茶具,胎色純正,你喜歡得不得了,還說看了這套茶具,其他茶具都不能入眼了。記起來了嗎?”

  舒昶恍然,“那茶具十五萬一套,我就是想買也有心無力,能過過眼癮也已經不錯了。”頓了頓,笑道,“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

  肖亦雙眼湛湛,“我在想,為什麼當時沒能把它買下送給你。”

  舒昶樂道:“你平時在武館做兼職的錢都買柴米油鹽了,哪裡還有多餘的錢?照我看,不如我們以後自己開個武館,攢個幾年的錢,興許還能把它買下呢!”

  肖亦卻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按照我現在的收入,要開一個武館,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就算武館開起來了,這個小縣城的生源也必定成問題。事情若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便也不必如此……”

  話就此頓住,舒昶想追問,卻到了他去武館授課的時間了。

  陳天龍臨走前一天下午,舒昶從家裡過來,還沒走進大堂,便聽到了代三公的怒罵聲:“你要是跟他走,以後就別再叫我師父,我代三公沒有你這樣的徒弟!”

  舒昶愣了愣,代三公平日裡嘻嘻哈哈,像個沒脾氣的老頑童,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能讓他如此生氣?一面想著,一面循著聲音,進了大堂東側的小屋。這個小屋專門放平時練武的木人樁、沙包、刀、棍等器材,下雨天時,她和肖亦也是在這裡練習小念頭。屋子不大,只有二十平,但代三公還是在北面放了張方形木桌,上面供著詠春始祖五枚師太的畫像。而此時,肖亦正一言不發地跪在畫像前。

  舒昶走到肖亦身邊,二話不說,先跪了下來。

  坐在桌旁的代三公臉色凝重,“你這是做什麼?”

  舒昶道:“阿昶求師父原諒師兄!”

  代三公壓著怒氣道:“你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讓我原諒他?”

  舒昶篤定道:“不論師兄要做什麼,都有他的理由……”

  代三公怒得一掌拍向桌面,香灰震起,撒在了桌上,“他要做黑幫老大,也有他的理由?!”

  舒昶倏地看向肖亦,他卻不看她。長久沉默的他,終於緩緩開了口,“是,此事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什麼理由?”代三公氣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什麼理由能讓你去殺人放火?”

  肖亦卻又閉口不言,仿若變成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代三公見他如此,胸口的氣霎時卡在了原地。

  突然而來的安靜,讓舒昶覺得有些異常,剛要抬頭看去,便見代三公的身體橫倒在了眼前。

  代三公在醫院醒來時,只有肖亦在身邊。

  “你走吧,”這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你要是為了阿昶好,以後就不要再聯繫她!”

  卻不等肖亦回答,代三公又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舒昶從外面買回了飯菜,看到代三公仍睡著,便將飯菜放在一旁,拿了毛巾,替他擦身子。擦完身子,護士剛好過來換藥,問她代三公什麼時候醒來,她道,腦血栓並發肺部感染,藥已經用了,再觀察看看。

  又過了兩個小時,夕陽已經完全隱去,清冷的月色從窗戶照了進來。舒昶面朝窗戶坐在床邊,肖亦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房裡沒有開燈,但兩人卻似乎都認為沒有開燈的必要。

  “你要是走了,我就當從沒有過你這個師兄。”

  寂靜的黑暗裡,溫和的嗓音顯得突兀,就像她臉上出現的從未有過的絕情衝撞了皎潔的月華。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聲音透露著一絲疲倦和無助。

  “師兄,黑道的所作所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想加入他們,可是不論什麼理由都不能成為藉口。師父一直誇你心思嚴謹,看得全面,可這次卻真的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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