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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自然產麼?”

  醫生嚴肅的看了她一眼:“胎兒並不大,自然產應該沒有問題。”

  “醫生,我想自然生。”顧衍生的話說的斷斷續續的,那醫生考慮了幾秒,又回頭交代了護士,片刻後說:“你先生不放心你這樣痛苦,但是我們充分尊重產婦的意見,不過現在仍然要把你送入產房,不要太緊張,儘量放輕鬆。”

  顧衍生感覺冷汗還在往外冒,頭髮都不舒適的黏在臉上,她咬著牙點了點頭。

  推入產房的那一刻顧媽和葉肅北一起圍了上來。顧衍生手緊緊的攥握著床單,身下的枕頭早已濕透。她瞪著眼睛看著葉肅北。

  “不要進來。你沒有資格看他出生。”顧衍生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

  葉肅北瞪著眼如被石化,只一秒他就反應過來。

  “不要賭氣。有什麼等你出來我們再說。”

  顧衍生也不知是哪來的執拗勁兒,說的果斷而堅決:“我不要聽,也不要說了,永遠!”說完,她把無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來。

  懷孕後她的手指變得胖胖的,戒指取了半天都沒取下來。她猛一用力,戒指終於從手指上拖了下來。她恨恨地把戒指砸向葉肅北:“我瘋了才會相信你的那些鬼話!”

  第四十一章

  顧衍生產前看過很多書,也聽醫生講過很多種可能。但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的時候,顧衍生才知道為什麼老人總說生孩子是女人的劫難。進入產房整整六個小時,顧衍生疼的死去活來,醫生五分鐘檢查一次,六個小時,顧衍生依舊只開到四指。肚子上綁著一條寬寬的帶子,身邊都是各式各樣的儀器。產房裡醫生護士有好幾個。顧媽一直蹲在旁邊緊緊握著顧衍生的手。

  最疼最疼的時候顧衍生覺得自己有些產生了幻覺。

  她好像看見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葉肅北背著她到後山頭訓練的地方玩。那座山並不高,用大人的話說,那就是個小土坡。但是對於小小的葉肅北和顧衍生,卻是長征一樣的旅程。顧衍生小時候就嬌氣,沒走多遠她就嚷嚷著走不動了。那時的葉肅北也不過高她半頭,卻還是吃力的背著她。

  他們走了很遠很遠,從鬱郁蔥蘢的樹林走到山頂的豁然開朗,顧衍生也不記得有多久,她一直聒噪的和葉肅北說話,可是葉肅北太累了,連回答的力氣都幾乎沒有。

  那天他們爬到了最高,葉肅北和顧衍生把之前就準備好的裝糖果的小鐵皮盒子拿出來,用尖利的石頭挖了個深坑,把盒子埋了起來。

  那時候剛剛聽到大人講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顧衍生懵懵懂懂的把那時她最愛的酒心巧克力糖紙都放在小鐵盒裡,顧爸顧媽對她吃糖一直很控制,所以她貪心的想要更多。而葉肅北的盒子裡也是些洋畫卡片什麼的。兩個小孩子像模像樣的埋下了“希望”的種子。夕陽正紅,大樹參天,那天的風是溫和而微涼的。

  那天他們都折騰的太累了,以至於沒兩天就忘記了這件事。顧衍生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了起來。一些記憶都沒頭沒腦的冒了出來。

  她還想起初中的時候葉肅北代表學校參加辯論比賽,他是反方的二辯。那是顧衍生記憶里葉肅北說過最多話的一次,明明也只是個青蔥的少年,卻有著超乎年紀的沉穩,說話不疾不徐有理有據,讓對方的辯手亂了陣腳。

  那場比賽葉肅北獲得最佳辯手。顧衍生也去看了比賽,她一直坐在離台上最近的位置。那時候的葉肅北在學校已經是風雲人物。比賽一結束就有很多豆蔻年華的少女衝上去給他送花。那個年紀的少女總是有著比常人更甚的活力和勇氣,而顧衍生卻失了先機。一直站在人群的圈外。遠遠的看著葉肅北成為人群中最受人矚目的焦點。他的光芒像天上最亮的星辰,點亮了顧衍生心底的一世繁華。

  後來葉肅北把那枚獎牌送給了顧衍生。對他來說這些榮譽並不重要,而顧衍生卻一直珍之重之,小心翼翼的收藏著。

  她從小到大所有的願望都和葉肅北有關,她一直想做那個站在葉肅北身後的女人,所有的榮耀她都不要,她只想安靜的守著葉肅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顧衍生覺得疼痛越來越強烈。醫生每一次的檢查都是煎熬。

  葉肅北最終被醫生攔在外面,顧媽一直守在一旁。好幾次顧衍生痛的幾乎要暈過去,都是顧媽不停的和她說話她才強忍著。

  有好幾次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她突然想哭,在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她突然很想看一眼葉肅北,她也想葉肅北站在她床頭,和她說話,甚至看著她死去。

  她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甚至詭異的想,如果她真的死在這裡,那麼就該叫葉肅北看見,叫他內疚,叫他後悔,叫他永遠的記得他。

  可是當她看見儀器上跳躍的數字,那是她孩子的胎心指數。她的手緊緊的攥握著床單,咬著牙堅持。孩子是她的一切,她不能放棄。

  又過了兩個小時,顧衍生感覺一直有溫熱的東西從她體內流出,看著護士從她身下換走的沾滿血跡的布帛,顧衍生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了。

  她無力的呼吸著,轉頭問顧媽:“媽,我是不是快死了?”

  顧媽眼眶紅紅的:“瞎說,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你頭胎所以時間長。”

  “可是為什麼我會流那麼多血?”

  “生孩子哪有不流血的?”

  “……”

  顧衍生很累了,累到沒有力氣回答。醫生又一次檢查後對顧媽嘰嘰咕咕的交代了起來。顧衍生的意識有些飄忽,沒有聽清他們說什麼。

  醫生給她吸上了氧氣,她感覺疼痛感減退了很多,慢慢的她竟然覺得有些困了。

  醫生在她耳邊喊她,她又朦朦朧朧的醒過來。

  “你的孩子目前指數還算正常,但是時間太長了,你恐怕不能自然產了,再拖下去羊水流光孩子就會有危險,現在我們決定給你剖腹。”

  顧衍生迷迷糊糊的看著白皮膚的醫生。他的聲音很溫和。雖然他的語氣似乎很輕鬆,但是從媽媽的反應來看,情況似乎是越來越不樂觀。

  她突然轉過頭對顧媽說:“媽,你能不能,去換葉肅北進來,我想見他。”

  顧媽點點頭,顧衍生看見了,她轉身的那一刻,在悄悄的擦眼淚。

  醫生和護士緊張的準備了起來。護士把她身上的衣服都脫了下來,蓋上了手術用的綠布。

  醫生給她打麻醉,針頭似乎是扎在脊椎里,可是顧衍生一點都感覺不到疼了,整個胸部以下都幾乎麻痹了。她一直安靜的盯著門口,直到葉肅北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是她在生產,可是葉肅北卻急出了一頭的大汗。一貫清雋沉著的他此刻看上去又倉惶又無助,顧衍生的心就這麼軟了下來。

  她眨巴著沉重的眼皮,回想著一路的一切一切。也許,她真的太任性了。

  葉肅北是她的丈夫,可是他也是葉家的兒子。她不該拿自己和他背後的責任比較。

  作為一個妻子,她不該只分享他的榮耀,她也該分擔他的煩惱。她該是像過去起誓的那樣,不論發生什麼,都站在他的身後。她應該告訴他,不要推開她,永遠不要。

  可是這一刻。顧衍生卻一點都說不出。她靜靜的看著葉肅北輕手輕腳的繞過來,無聲的蹲在自己的床頭,他溫暖的手和她交握,他的眼眶紅紅的,他把她的手貼在臉頰上,想說話,可是唇際卻在顫抖。

  顧衍生強撐著意識,睜著眼睛直鉤鉤的盯著他,問道:“葉肅北,你愛我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刻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的為她做手術,而她這個產婦卻在分心。

  葉肅北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眼睛瞪得大大的,第一次,他沒有任何懷疑,沒有任何雜念的回答:“愛。”

  顧衍生眼角濕濕的,也是第一次,她萬分繾綣的看著葉肅北,由衷的說:“其實我不恨你。”

  葉肅北點頭:“我知道。”

  “孩子如果能活下來,請你把他讓給我的爸媽,她們太可憐了,沒有了我,她們就什麼都沒了。”

  葉肅北再點頭:“我只要你。我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老大就讓他陪著外公外婆。”

  顧衍生頂著一頭的冷汗,輕輕的笑了出來:“會有麼?”

  葉肅北肯定的回答:“當然。”在安慰她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顧衍生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她感覺眼皮很重很重,眼睛幾乎都要睜不開了,眼神渙散而朦朧的望著葉肅北:“肅北,你能給我講個笑話麼?我覺得我有點想哭了。”

  葉肅北蹲在床頭,誠然,顧衍生現在的情況並不樂觀。他能感覺到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甚至,手也越來越冰涼。

  他顫抖的把顧衍生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溫和的說:“我不會講怎麼辦?”他急得滿頭大汗。整個後背都汗津津的。他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他感覺衍生的生命體徵越來越薄弱,他突然有一種真正要失去她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的不妙,非常的無力。

  此刻,別說是叫他講笑話,就算是叫他講話,他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的整個聲線都在顫抖,眼眶裡竟然有了酸澀的濕意。

  顧衍生看著他,也看到了他泛紅的眼眶,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肅北,你別哭,我不聽就是了。”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漸漸的,她感覺很累很累:“肅北,我想睡了。”

  葉肅北瞪大了眼睛:“不能睡!”

  顧衍生仿佛沒聽見,繼續自顧自地說:“記得去挖我們埋的盒子啊。看看有沒有長出來。”說著說著,她竟笑了出來:“如果我們的孩子能生下來,我想取名叫顧惜朝。珍惜每個朝朝暮暮。肅北,你說好不好聽?”

  葉肅北終是泣不成聲,年近三十的男人,此刻卻在產房裡急得哭了出來。

  他強忍著心痛,應和的說:“好聽,就給他取這個名字。”

  “我多希望我們能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不吵架。”

  “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不吵架。”

  “肅北,我真的愛你,真的,只愛你一個。”

  “我知道。”葉肅北手上握得更緊了,他幾近哀求的說:“乖,聽話,別睡著了,你和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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