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道士往那水塘中看了一眼,塘中水清可見底,除了些小魚小蝦,並不見異狀。他抿了抿唇,將手中食盒放在水塘邊上,把裡面的碟子一樣樣取出來擺好,自己則盤腿坐下,閉目養神。

  他剛一閉眼,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一旁水塘的波動有些異常,但卻並不睜眼去看,反而聽之任之,那塘底一簇密集的水糙間忽然浮出了一抹亮金色,細看去,竟是一尾金鱗錦鯉。

  錦鯉搖搖尾巴,一路游至塘邊,它先是露出頭來看那道士,見對方閉目凝神似乎已經入定,這才猛地自水中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輕輕落在岸邊糙地上,而後跪坐在食盒邊,伸手去拿離得最近的一碟貴妃雞。

  手指還沒碰上那雞肉,身上忽地一沉,那少年轉頭去看,道士手裡正拿著一件外袍搭在自己身上,當下彎起眉眼一笑:“小道士,你去哪裡偷的衣裳?”

  道士看著他:“賞金買的。”說罷又微微皺眉,“為何不穿衣?”

  少年朝他露齒一笑:“你幾時見過鯉魚穿衣裳的?”說罷也不管面前的吃食了,轉身去扯那道士的衣裳,“你前次走得太急,忘了告訴你,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就叫‘鯉’,你覺得好不好?”

  道士微一沉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倒是那少年又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如今把名字告訴你了,你也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無姓。”道士頭也不抬一下,拉過少年把那外袍給他套上,後者頗為驚異:“為什麼?人不都是有名字的?”

  道士這才停下手裡的動作,淡淡反問了一句:“誰告訴你,我是人?”

  他出生時乃是一條黑蛇,家中人均道是生了個妖怪,將他棄在荒山之中,並沒有起過什么姓名,後來被道觀的老道士撿了回去,對方也從來沒有給他起過什麼道號名字,只以徒弟喚之,好在那道觀統共也就兩個道士,老道士就是他師父,小道士就是他。

  那小少年聞言有些奇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面前的道士一會兒,道:“你難道不是人?”

  道士抬頭看向他,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中先是滑過一絲金光,而後竟化成了一雙豎金蛇瞳!

  “蛇?!”少年被這雙眼睛盯上,只覺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而後猛地閉上了眼睛喊道:“我沒害過人也沒做什麼孽!你上次到村子裡來還是我告訴那女人為什麼殺人的,我我我……我這算是對你有恩,你別吃我!”

  殷冉遺看著對面少年近乎炸毛的模樣有些好笑,面上卻仍舊冷淡:“為何不吃?你既能化形,吃了你必然能增長道行,何況我是蛇,吃魚有什麼不對?”

  “……”少年心中覺得他所言非虛,下意識地往旁邊水塘一跳,濺起的水花將道士衣裳都打濕了,道士一愣,便見一抹耀眼的金色在這池塘里急急往下游去,一邊游還一邊要轉頭來看他,徒留一件衣衫晃悠悠浮在水面打轉,對方顯然是怕得緊了。

  道士從來冷心冷清,此刻卻不知怎麼的,被那小魚的動作勾起了些許玩鬧心思,當下身形一晃,身上道袍盡數散落在地,一條男子環抱粗細的玄鱗大蟒滑了出來,也跟著遊了下去。

  這池塘本就不深,大蟒幾乎是一入水就尋到了錦鯉的蹤跡,便將身子一繞,把對方纏在了身軀之中。

  那小魚也不掙扎,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盯著大蟒,似哀求似認命,竟是半點沒有逃開的意思。

  大蟒有些莫名,彎腰去看那尾小魚,道:“你不逃了?”他本就是覺得追著對方好玩罷了,這小魚若是不逃了,那他也沒必要再追了。

  小魚望著他:“我的修為也不高……你能不能緩一緩再吃我?”

  “嗯。”

  大蟒似有所思,沉默片刻才淡淡應了一聲,用尾巴尖去輕輕碰了碰懷中小魚的鱗片,小魚只覺對方將自己視作玩物,一時間氣憤不過,猛地發力往那大蟒頭部衝去,後者躲避不及,正好被他撞到頭頂的魚鰭上,當下身子一僵,竟是動彈不得。

  小魚見狀,頗有些好奇,倒連自己本來是要收拾對方的念頭都給忘得一乾二淨,又用輕紗似的尾鰭去撥了撥對方頭頂的魚鰭,只聽得大蟒聲音僵硬:“別鬧,下來。”

  錦鯉才得了這個樂子,眼看著能夠壓過對方一頭,如何肯就此罷手?立刻又倒轉身子用嘴一下下去碰大蟒頭頂的魚鰭,還不忘發問:“蟒蛇會長魚鰭嗎?你為什麼長這個?”

  碰了片刻他又游到大蟒眼前,吻部一張一合:“我背上就少了一片魚鰭,以前其他魚都說我是怪物呢,把你的魚鰭分我好不好?”

  大蟒身子僵硬,腦袋左右擺了擺。

  這麼來回鬧了片刻,小魚漸漸乏了,身子綿軟下來,軟塌塌地落在大蟒身軀中間,吐著泡泡道:“我乏啦。”

  “……嗯。”大蟒乾巴巴地應了一聲,緩了片刻才帶著對方往水面上游去,小魚一出水,身上的鱗片便漸漸消失,末了化作了少年模樣。

  三廟鎮邪乃是大陣,道士要留在封門村中守上三個月,數月前他途經此處,意外發現村中村民魂魄遭受砍頭輪迴,這些人也不求能再逃出生天,只求他設下陣法,能不再日日重複死前的場景即可,道士此來本就是遵從師命來除妖的,正想答應,卻又見村中池子裡躥出一尾金鱗錦鯉來,自稱是地精山怪請他前來守在此處的,對方搖頭擺尾地告訴了他事情真相,說這村中人喜男惡女,村中若有人誕下女嬰,不是被丟棄就是任其“天生天養”,那殺人的女子也是被他們從外地買來的逃荒女子,為了替自己女兒報仇,方才將村中能找到的女嬰屍骸全都葬在了一處,又把那個丟棄自己女兒的人淹死在池塘里,後來更是任由女嬰附身,為其助力一夜屠盡了村民。

  這倒是報應因果了,道士見過那女人,她已入魔障,女嬰多年積怨也不是一時能解決的事情,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那尾錦鯉,對方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雖已說清楚了那一日“吃你”不過是句玩笑,但那小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因著頭一回遇到妖族同類,對這小道士的興致高得很,也不肯離去,每日都繞著他打轉,二人每日同進同出,待這道士回過神來,方才發覺自己早已不知何時習慣了身後綴著一尾小魚了。

  這一日道士正收拾包袱,窗邊忽然飄過一抹黑影,他抬頭看了一眼,黑眸不起半點波瀾,倒是壓根兒不把對方放在心上,正要打結,房門忽然被人大力撞開,那錦鯉化成的少年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你怎麼還收拾包袱?你難道沒瞧見方才屋子外面跑過去的東西?”

  “今日已是第九十天,過了今日,三廟鎮邪陣即成,便有什麼惡鬼也翻不出天去。”道士頭也不抬地淡淡回道。

  少年急得跺腳:“那也要過了今日才成!你別收拾了!”說著便跑過去將道士手裡的包裹奪下丟在一旁,包袱結還沒系好,被他這麼一拉扯裡頭的東西頓時散落開來,少年也不去管,只拉著道士的袍袖道:“走走走,先把這個解決了,你既然是道士,怎麼能不管呢!”

  道士也任由他拉扯前行,只說道:“哪怕我不動手,這惡鬼也逃不出去。”

  少年腳步微滯,眼珠一轉又道:“那你也得管!你穿著道士衣服,你是道士,這就該你管!”

  道士伸出手,用指尖勾了勾少年身上的灰色道袍:“你也穿著。”

  ——那一日少年冒冒失失跳到池塘里,那件織錦衣衫也被打濕,道士只得又找了一件自己的道袍給他穿上,只是兩人身形有些差距,這道袍有些寬大。

  少年一甩袍袖,“我自然也要管!”說罷又抬頭去看那道士,瞥見對方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面色一紅,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你笑什麼,不把這裡的事情做完了,你不准走!”

  “好。”

  道士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追那黑影而去,只瞧著一個傴僂老者身形鬼祟,少年低聲道:“方才過去的黑影就是那個,可我瞧著他年紀老邁,不像是會做什麼壞事的,你若要下手可別太重。”

  道士微微皺眉,神情嚴肅:“作惡一事豈有像與不像的分別?我只管收了就是。”說著便從袖中摸出一道符咒,正欲出手,少年腳下一絆,“哎呀”一聲驚叫出來,那老者受驚,本就佝僂著的身子更是往下彎了不少,身上衣衫化作一陣薄灰隨風而逝,兩條手臂須臾便成了翅膀的模樣,只見那翅膀不過來回撲閃幾下,竟是眨眼化作一隻灰撲撲的大蛾子給飛走了!

  道士摸符的手一頓,無可奈何地伸手扶住了少年,後者朝他眨了眨眼睛:“沒留心。”

  道士抬手指了指方才那老者站著的地方,道:“那也不知是什麼蛾蟲,既然跑了,想來也沒什麼本事,不必再追。”

  他神情正經,少年卻總覺得對方像是什麼都知道了的樣子,略有些心虛地偏過頭去,嘀咕了一句:“若是又回來怎麼辦?”

  道士問道:“你怕?”

  少年一仰頭:“我怕什麼,若是我怕,先前何必要來?”

  道士面上露出幾分笑意來,“既如此,我便是不留在此處,你也足以應付……”

  “不准!”他話音未落便被少年打斷,似乎是氣得狠了,又似乎是看出了他眼底的瞭然之色,少年再不遮掩,坦率道:“我心悅你,以前曾有妖怪和我說,妖族情愛沒有那人間的許多忌諱,看上你了只管上了便是,我心中覺得不好,本想和你慢慢來的,誰知道你竟趕著要走?你你你……”說到最後氣得伸手指著那道士鼻子,“你若是走了,我上哪兒找去!”

  道士輕嘆一聲,微微彎腰將少年摟在懷中緊緊抱住,“何須你找?你說你看上我了,我倒是高興得很。”

  少年微訝,愣在原地任由他摟抱片刻,方才問了一句:“高興?你也心悅於我嗎?”

  “嗯。”

  道士淡淡應了一句,面上神色益發柔和起來,正欲再說些什麼,那隻方才飛走的大蛾子卻又飛轉回來落在二人眼前,語氣急促地說道:“你們兩個怎麼還在這裡,快……快跑啊!”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對方:“你飛得這樣匆忙,怎麼了?”語氣親昵,顯然是與那隻大蛾子熟識的。

  道士並未揭穿這少年的小把戲,他掐指一算,目光忽地一冷:“陣法有變!”當下也顧不得與自己方才新鮮出爐的小伴侶濃情蜜意,二人均是嚴肅了神色直直往那村中一處陰宅跑去,這地方收斂了那女子與一眾女嬰屍骨,原是道士所設陣法所在。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