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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承安搖搖頭,把臉埋在胳膊里,說話聲音裡帶了哽咽:“沒事,自己呆一會兒就好了。”

  “臉色怎這麼難看?還說沒事?你檢查過身體沒有?”

  “真沒什麼,”葉承安看著顧展澎近在咫尺的臉,壓抑著心中那野火樣燒起來的欲望,咬著牙抑制著那要親上去的衝動。喉弄里的酸疼,蔓延到眼底,他轉過頭,不去看,不去聽,試圖把那股淚憋回去,為此大口喘著氣,身體如同風裡瑟縮的一片葉。

  這一切看在顧展澎眼裡,只覺得這個孩子心裡放了太多東西,又不肯與人分擔,沉甸甸地壓著,是那年紀不該有的憂鬱和悲憤。他從背後抱著那忍的發抖的身體,也失去了安慰的語言。這麼長的時間相處下來,開解的話說得已經多到廉價,可心中的結,總是要小安願意解的時候,才解的開吧!

  月亮的六分之一,慢慢地升到天空的中央,繁星點點的夜,那麼多那麼多的閃爍里,找不到只屬於自己的那一顆。

  中午的食堂很擁擠,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張頌揚一早就看見葉承安臉色不好,問他怎麼了,只說有些感冒。

  “該不是給顧展澎撞的吧?”

  “你有毛病啊?感冒病毒有靠撞傳播的?”

  “我當然知道病從口入,難不成你們還做了能傳播病毒的事?”見葉承安惡狠狠地盯著他,連忙縮縮頭,“你坐著,我去買午飯。”

  排的隊很長,張頌揚一個人拿了兩份飯,跟飯店的服務員一樣專業。把蔬菜多的送到葉承安面前:“感冒就要多吃才會好!今天放學哪裡也不要去了吧!回家好好休息。”

  “嗯,知道。”

  見葉承安吃飯的時候也似乎有心事,吃得心不在焉,張頌揚在嘴邊徘徊了很久的話忽然出口:“你不會改變主意,不出國了吧?”

  “啊?為什麼這麼想?”

  “不知道,就是忽然覺得,我也有直覺的。”

  “手續都辦好了,怎麼會不出?”

  “不會變?”

  “不變。”

  以前的張頌揚聽到這樣的肯定,心裡已經美得開了花,今天卻依舊高興不起來,繼續問道:“不象以前那麼願意了吧?感覺很勉強,好象是不得不走。”

  葉承安低頭吃飯,並沒有看張頌揚說話時的表情和眼神,雖然被點中了心裡脆弱而覺得難過,表面卻不肯表現出來:“反正結果都一樣,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張頌揚也不說話,悶著頭吃,最後用紙巾抹了把嘴,才鼓足了勇氣:“到國外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我,會對你好的。”

  葉承安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暫時停止了咀嚼,沒有慌亂和無措,只淡淡說:“沒有湯麼?飯很乾。”

  張頌揚也不等他對自己的話有什麼反應,轉身給他拿湯去了。

  電視裡畫面,因為光線暗淡,看不清楚,借著將熄的覯火,只隱約辨別兩人擁抱著,半天也沒移動……照片一張一張,有兩人抱在一起;有顧展澎摟著葉承安的頭;兩人忘情的笑,默默的注視……顯得那麼曖昧,不知不覺攥緊的拳頭,無名指上的星型鑽戒,看起來那麼諷刺。

  第十八章 每人心中,都有一頭野獸

  葉承安剛下了車,就看見葉繼嵐白色房車停在門前,走進客廳,還沒來得及回答唐叔關心的問候,葉繼嵐難得熱情地招呼:“喲,咱們的小王子回來了!”

  “姐姐好,”葉承安低頭說,沒看她,“我上去換衣服。”

  “換過就下來吃飯,”奶奶說,“有事跟你商量。”

  跟除了奶奶之外的葉家人一桌吃飯,葉承安從來就沒吃飽過,今天,更因為出國的事情被提了出來,而再次食不下咽。

  “我在國外念過書,第一年剛去的時候要做的事情多,不如早點出發,安頓好了,還可以在開學前旅遊散心。”

  葉繼嵐說話的時候,面帶微笑,保持著優良的教養跟風度。

  “不用參加你的婚禮?”葉承安微挑起左邊的眉毛,看著她的眼神已蔓延了某種不太友好的挑釁,葉繼嵐知難而退:“怕你不喜歡婚禮的氣氛,亂遭遭……”

  “還是怕我亂上添亂?所以提前送走安心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葉繼嵐轉向老太太,“奶奶,你知道我不是……”

  “這孩子說話……,”老太太瞅了孫子一眼,語氣里並沒有責怪,“你姐姐也只是建議,你要是不願意,就當她沒說就行了。”

  “那還是按原計劃吧,”葉承安不留商量餘地說。其實他並不在乎提前還是延遲,他也不想參加他們的婚禮,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教堂里親吻,而自己西裝革履,坐在人群里跟傻瓜一樣。可他不喜歡葉繼嵐的態度,也不想讓她覺得她可以支配自己,她越想自己提前走,他就越要留下來。

  吃過飯,他連水果也沒吃,就以要寫作業的理由上樓。並沒有什麼作業,他坐在桌前,“飛人小安”的照片靠檯燈站著,輕輕拿在手裡,轉過來,看著後面的字跡,尤其“小安”兩字,不禁看得呆,好似聽見他在耳邊呼喚自己的名字。

  葉繼嵐敲門進來,葉承安看著站在門邊不動的人,等她說話。葉繼嵐卻遲遲沒出聲,她是猶豫,心裡關於顧展澎和葉承安的關係沒有底,跟他談判又怕唐突,可女人的敏感,又那麼肯定地告訴她,顧展澎對他的關心和體貼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討好葉家人的初衷。

  最後,還是葉承安先說話,不屑一顧地:“做淑女很辛苦吧?明明很想快點踢開我,卻又不能坦白說,出口胸中惡氣。”

  諷刺的態度,多少程度上刺激葉繼嵐的勇氣,她還是不太想把顧展澎的名字牽涉進來,缺乏真憑實據是一個原因,她也覺得丟臉,她葉繼嵐向來只接受別人追求,什麼時候淪落到跟別人搶男人?這股複雜的情緒終於促使她開了口:“不管心裡想的是什麼,你是肯定得不到,別浪費時間,早點離開,到外面的自由世界,再不用在葉家的夾fèng中生存。這裡,從你小時候進來那一刻起到現在,沒有人真正歡迎過你,一秒都沒有,強留下來又何苦?分不到什麼。”

  因為從小到大的遭遇,葉承安最憎恨的就是別人仰著高傲額頭跟他說話的語氣,他不需要別人提醒自己在這個環境裡是怎麼多餘,葉繼嵐不可一世的態度,點燃了他心裡一簇暗火:“說出來舒服很多了吧?” 在語言上,他從來不會輸給任何人,也深黯怎麼說讓她更加難堪,“你剛才在奶奶面前如果說得這麼明白,我也許會答應,不破壞你的好事。虛偽的教養,改變了我的主意。六小姐,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最後的問題,象一把尖刀劃開葉繼嵐武裝嚴密的心靈,那男孩嘴角邊莫名的笑,在跟她暗示什麼?

  “你覺得我有必要懷疑嗎?”

  “當然,”葉承安微微歪著臉,挺拔的鼻子,花瓣一樣的嘴,還有流露著戲虐嘲笑,卻美得奪目的眼睛……他這麼漂亮,又如此狠毒,“結婚前的女人都沒有安全感吧?害怕即將到來的童話一樣美好的婚禮,不過是睡覺前,媽媽給你講的故事,睡醒以後,一場空。”

  葉繼嵐的臉色變了,如果說今晚來之前,一切還那麼不確定,可這一番唇槍舌劍以後,她終於明白,葉承安尖酸刻薄的話語,其實都不過源自……嫉妒心。是的,一切明了,他在嫉妒,才會不惜在脫離葉家之前,打破跟自己維持了十幾年的和平,於是,她笑了,帶著占盡上風的優越感:“你想什麼時候出國就什麼時候出,而我的婚禮,會美好得連童話也自嘆不如。”

  葉繼嵐走後,葉承安的心象給人踩過,跳得格外艱難。不是已經決定走了嗎?從此脫離葉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早與晚,又有什麼區別?怎麼會情不自禁地跟她撐口舌之快?

  因為她毫不留情地揭露自己多麼不討人喜歡,因為她高高在上,把自己踩在腳下的態度?還是因為,她是即將擁有顧展澎的人?維護了十幾年的和平關係,原來是這麼脆弱,只為了一句話,毀於一旦。虛假的東西,輕輕一戳就破,不過,破了也不可惜。

  不知道為什麼拿起電話,也不知怎的就撥了那個號碼:

  “值班有意思麼?”

  “無聊啊,呵呵,”顧展澎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就響在耳邊,“你怎麼想著打電話給我?”

  “我也無聊。”葉承安說,“我可以去找你麼?”

  “現在?”

  “嗯。”

  “很晚了呀!你明天不上學?”

  葉承安沒回答,只問,“可以麼?”

  “奶奶能答應?”

  “別管別人,你願不願意?”

  “行,你過來吧!”顧展澎答應得沒猶豫,這種肯定鼓勵了葉承安。

  “我過會兒就到。”

  葉承安先叫了輛計程車,估計時間差不多,在樓下的酒櫃裡拎了一瓶紅酒,揣了鑰匙,偷偷溜出去。外面月光很好,他看見計程車從山下開上來時雪白的車燈那一刻,象是看見黎明。

  晚上的醫院安靜得有些恐怖,顧展澎看著用紙杯喝酒的小安,不免擔心,試著開導:“你是不是緊張?”

  “我該緊張什麼?”

  “一個人出國,要走那麼遠。”

  葉承安搖搖頭,說,“我需要勇氣。”

  “要用酒精來換?小安,你不會喝酒,如果你今晚喝醉了,我得多大勇氣,才能面對奶奶的指責?估計好不容易求來的婚,就要白搭了。”顧展澎拿開小安手裡的紙杯,“這麼好的酒,用一次性紙杯喝也糟蹋了,改天我請你喝。你今晚需要聽眾的話,我非常願意豎起耳朵,閉上嘴,靜靜聆聽。”

  “你是說,你跟廁所的鏡子,床上的枕頭,後院角落裡的槐樹,還有山頂的空氣,一個作用?”

  葉承安寧願自己醉到底,也好過現在徘徊在沉醉與清醒之間,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最真實,也最沒有抵抗力的一面。這樣忘了穿盔甲的小安,讓顧展澎心頭一痛:“你跟那些東西說話?”

  小安點了點頭。

  “你跟它們說什麼?”

  “說不能給人聽,也沒人願意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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