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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采上車後往座位上一靠,抬起手來輕輕壓住太陽穴。這個動作沒有逃過林瑾的眼睛,立刻就問:“怎麼了,頭痛?說是十點節目錄完,現在都快十一點了,錄得不順利?”

  “沒。他們插了個給我慶祝生日的花絮,耽誤了。”

  “哦,對啊,我今天一直顧不上問你,你也沒打電話過來,我還想說你該慶祝一下,我現在去訂餐廳的位置吧?還有,這一周里收到的禮物怎麼辦?”

  言采還是沒有放下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不是做節目,我根本就忘記了。”

  林瑾笑著搖頭:“你這個人也奇怪,總是記不住自己的生日。”

  言采跟著輕輕笑了一下:“怕老。”

  車裡的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無聲地笑了,氣氛寬泛之後,林瑾又說:“那我訂座去了,想去哪間餐廳,壽星公,今天你最大。”

  “我今天有點累,想先回去,改天我再請過大家。”

  林瑾跟在言采身邊這些年,還是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累”字,整個人都呆了一下,才猛地醒過神:“……哦,這也好。那明天錄音棚那邊,就不去了吧,我打個電話過去。你最近也是,應該多休息……”

  言采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再沒表態,一直到車子開到家門口,才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賀卡和信都拆了沒有?”

  “拆了。”眼看言采轉過臉來,林瑾搖頭,“幫你看過了,大多是影迷寄來的,沒什麼需要你親自去回的。”

  “知道了。還有去查一查,今晚的點子是誰想出來的。”

  打開客廳的燈,言采首先看見桌子上偌大一捧的鮮花。他知道多半是公司的安排,也沒仔細看,脫了外衣去廚房,想給自己弄點東西吃。

  下午的時候為了提神,他貪喝了幾杯咖啡,胃不怎麼舒服,晚飯沒吃就直接上了節目,直到現在才覺得餓了。他記得冰箱裡還留了點東兩,打開一看發現全是酒水,才反應過來,已經有快三年的時間沒有在這套公寓裡開伙了。

  但飢餓偏偏是那種一旦想起就開始迅速蔓延叫囂的玩意,沒有食物的安撫,絕對不肯平息。言採在一塵不染的廚房裡翻找了半天,竟然還真的給他從柜子里找出袋泡麵,一看保質期,恰巧就是明天。

  泡麵的時候言采想起若干年前的某一天,在《塵與雪》劇組鬧到下半夜,又在謝明朗的公寓裡纏綿到快天亮,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起來,謝明朗忽然端出面來,說是給他補過生日。鯽魚背樣的麵條臥在煮得雪白的魚湯里,湯里加了蝦子牡蠣還有其他什麼海鮮,滿滿一大碗,吃到最後,發現最下面還藏了一隻荷包蛋。

  從那一天開始,每一年的這一天,非要等到謝明朗煮好面,兩個人對坐在桌前吃完它,言采才能想起來自己的生日又到了。

  所以今天他忘記了並不稀奇。

  謝明朗去非洲都是兩年多前的事情,連加了防腐劑的泡麵都快過期。言采瞄了一眼泡得筋骨蘇爛的麵條,在洋溢著人工添加劑那特有的喧鬧的香味里,他挑了一筷子面,吃了一口。

  這是他吃過最難吃的一碗麵,但還是吃完了。

  三 拼圖

  從埃及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來一盒五千塊的拼圖,拼了快三年,還是只拼出一個角,就丟在一邊,讓它和這房子裡的許多東西一起慢慢地落灰。有一次他想過重新開始,看著金字塔尖上落日的餘暉,卻怎麼也找不到與之相匹配的顏色了。

  四 錄像帶

  幾天後林瑾找出了這一期訪談的編導,居然是認識的人。

  言采和戴隱芙曾經同在好幾個電影劇組裡——也包括《塵與雪》,當年她演的都是一些很小的角色,統共三兩句台詞的龍套,但一直很能吃苦,也很敬業,所以言采記住了她的名字,有一次有個不錯的女配的角色,想過推薦她,卻被告知她早就在這個圈子裡消失了。沒想到居然轉行到電視台做起了編劇。   他本是隨口一問,聽說是戴隱芙,也就算了;反而是電視台那邊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專門打了電話過來詢問,後來更是讓戴隱芙和節目的製片人一起到公司來,解釋生日當天那個脫離原定腳本的“插曲”。

  言采印象里的戴隱芙一直是一個嬌小的女人,留很長的頭髮,這次見面發覺她比記憶里高了不少,頭髮也剪短了,還架起了金絲眼鏡,幹練凌厲之氣撲面而來。

  寒暄完幾句言采就笑:“我沒想到你去電視台了。昨天上節目的時候還在想到底是誰編的問題。”

  戴隱芙也跟著笑了,一笑,整個人似乎又甜美起來:“難得約到你上我們節目,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準備。節目的收視率出來了,同期最高,不愧是你啊。”

  除了收視率表,她還留下了一份節目的錄像。送走戴隱芙之後言采也沒去別的地方,就在會客室里把帶子看了。看到一半林瑾進來,陪著他看完,說:“哦,節目做得不錯嘛,問題提得也還有點意思,這個戴隱芙轉行倒是轉對了,要是當初硬撐著留下來演戲,才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頭。”

  言采按掉電視的開關,才接話:“是還可以。”

  林瑾瞥他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不過我看還是你最行,又進步了,簡直和真的一樣。我和電視台打過招呼了,這種‘意外插曲’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什麼叫和真的一樣。言采心裡想,這麼多年來,台前的真真假假,早就沒有任何分界了。

  五 血緣

  後來有一天在相熟的餐廳里,言采看見了潘霏霏。看著她和陌生而面善的年輕男子親昵地說笑,他在吞咽食物的間隙中儘量平靜地窺伺著那姑娘,發現他們兄妹微笑時鼻樑上都會聚起細小的皺紋。哪怕沒有血緣上的聯繫,這對兄妹總有些東西出奇地相似。或許這正是共同生活過很久的人才會出現的痕跡。

  六 變老

  開始放任自己回望沉湎於往事,或許就是心甘情願變老的開始。

  七 豹皮

  以前看到豹皮象牙只會想到愛護動物,現在卻直接想起非洲,其他什麼也記不起。

  記不起也忘不掉。正好。

  八 禮言

  心血來cháo想演一出舞台劇調整一下情緒,林瑾就帶回來一出《小城之春》。

  導演聽說他願意演,親自上門來,懇切地說禮言和志忱兩個角色戲份差不多,由著他先挑,餘下那個給鄭曉來演。聽到鄭曉的名字言采笑了,沒告訴導演,當年《蜘蛛女之吻》挑角色,也是被告知一模一樣的話——“你看看哪個更合你的心意,另一個留給鄭曉”。

  這次言采也還是一樣地問:“哪個角色更討喜?”

  “志忱吧?台詞多,角色也明快得多。有點西派作風,你演很合適。”

  言采點點頭:“那我就演禮言。”

  導演一愣,解釋說:“那個角色沒什麼台詞,還有肺病,不說話,老咳嗽。”

  “我知道。”

  他態度堅決,導演雖然看起來還是猶豫,也就答應了。商量了一些演出有關的細節之後先告辭,臨出門又轉回來,說:“對了,這齣戲裡要開口唱歌,沒問題吧?”

  言采和林瑾一下子都笑了,兩個人交換一下目光,言采笑說:“我天生五音不全,只怕一出聲毀了你一台戲。”

  導演也被逗笑了:“我好像是沒聽過你唱過歌。不要緊不要緊,到時候打GG,還能多寫一句‘言采初次獻聲’。”

  “到底唱什麼?”

  “老歌了。《在那遙遠的地方》,你要是擔心這個,到時候可以輕輕跟著哼,是合唱。”

  在那遙遠的地方。

  九 Rain&Tears

  謝明朗倒很喜歡唱歌。最好的音響擱在暗房裡,有的時候手上在做事,還不自覺地哼起來。

  言采不止一次看見他一邊比片子,一邊哼歌,總是同一首,輕快的溫暖的樂聲,時高時低。有時候全神貫注地做手上的工作,聲音漸漸微弱直到停止。

  過了一小會兒,又再開始,仍然是剛才中斷時的旋律。

  他記得謝明朗在陽光深處的背影,仿佛被過於溫煦的陽光融化了邊緣一般,身形纖長。他問過那是什麼歌,謝明朗微笑著轉過頭,說,這叫雨水與淚水。

  十 橙汁

  言采沒想到連徐雅微也看了那一檔的節目,還很不夠朋友義氣的專門拿來嘲笑他。

  “……你看看他們把明朗拍的照片拿出來的時候你的那個樣子……言采,你真是白混了。還有誰這麼招嫌,找什麼照片不好,非要拿明朗的片子出來。”

  周末的下午,兩個人打完球,順便去運動中心附近的咖啡館閒坐,結果還沒坐五分鐘,這件事情又被拎出來了。

  言采也知道當時自己有最多一秒鐘的失神,但是既然被拿出來說,也只能苦笑著認了:“一秒鐘而已。眼睛不要太毒,一點沙子都摻不得,難怪現在還嫁不出去。”

  徐雅微作勢拍他:“我就拿明朗開句玩笑,你這樣戳我心肝。你幾時是這樣長情的人,這都幾年了。”

  “胡說八道。”

  一邊慢騰騰地戳碎凍咖啡里的冰塊,徐雅微一邊說:“是是是,都是我胡說八道。明朗現在人在哪裡,不是真的在非洲紮根了吧?總要回來的?”

  “你怎麼問我?具體人在哪裡,你去問衛可還來得靠譜一點。”

  “行了行了,我再怎麼不知趣,也不能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雅微揮揮手,側頭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嘆了口氣,“言采,要是我真的嫁不出去了,你就看在認識了半輩子的份上,娶我一次吧。我自備嫁妝,不要彩禮……”

  “條件這麼好,哪裡輪得上我。再說我們都結過多少次婚了,你也不換一個新鮮的?”

  徐雅微垂下眼睛笑笑:“我現在這個年紀,喏,就和那邊角落裡乾花一樣,外表光鮮的屍體罷了。”

  說到這裡服務生過來給他們加水。加過水後卻沒離開,而是很小聲地說:“是徐雅微小姐嗎,能不能請您給我簽個名?”

  那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高而挺拔,眉眼清秀,說話的時候神色還很靦腆,在徐雅徽給他簽名的時候,也還是始終垂善眼帘,既不看徐雅微,甚至也不往言采那邊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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