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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的是英語,有一點口音。謝明朗這非洲的一年多裡認識了各種各樣的人,有同行,也有旅行者,對於分辨口音已經很在行,聽到之後也客氣地笑了,用中文說:「沒人,請隨意。」

  年輕人就坐下來,要了一杯和謝明朗一樣的酒,短暫的寂靜過去之後,他開始向謝明朗搭話。

  異國他鄉,很久沒有碰到說母語的人,所以即使很清楚年輕人的意圖,謝明朗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加入了這場對話中。半杯酒喝完,謝明朗已經知道那個年輕人是大學剛畢業的學生,在找第一份工作之前決定出門旅行一番,首站是約旦,再以色列,接著過紅海到北非,又因為喜歡野生動物,一路南下來到肯亞。

  說到後來,年輕人的手滑到吧檯下面,有意無意碰著謝明朗的大腿。謝明朗看著對方烏黑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下隱隱發光,又好像上了上好的釉色,他不由得笑了。果然在說完又一個話題後,再一次地簡短的停頓過去,那個年輕人揚了揚眉毛,問:「我前天看見你和別人出去,今晚有伴嗎?」

  「目前沒有。」

  「這樣啊……」

  對方的手忽然停在謝明朗腿上,隔著衣服傳來熱度和雖然不熟練但意圖已經很明顯的挑逗感。謝明朗放下酒杯,轉向他的方向,搖頭的同時乾脆地拒絕:「我不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過夜。」

  年輕人頗為驚訝,愣了一下說:「……前天那個人你也認識?」

  「一起工作過。」謝明朗答完之後,想問對方究竟在酒吧裡待了幾天,又看到了多少,但很快覺得這些實在無關緊要,就再沒開口。

  這個回答讓年輕人垂下肩膀來,臉也低了下來,手很自覺地收回來,擱回吧檯上,握著已經空了的酒杯,很輕地哦了一聲。

  謝明朗忍住莫名其妙浮起來的笑意,又要了一杯酒,喝完之後站起身來:「我先走一步,再見。」

  他往門口走的時候年輕人也站了起來,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謝明朗身後也出了門。謝明朗起先沒有理他,坐進車裡之後,目光一瞥,看見年輕人目光閃亮地站在幾步之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謝明朗一瞬間好像覺得自己正在看一隻守在燈柱下面眼睛忽閃忽閃的大型犬類,這讓他真的笑了,同時覺得其實並不討厭這個年輕人,於是他搖下車窗:「你住哪裡,我可以載你一程。」

  一路上都很沉默,在等待某個路口的紅燈時,年輕人忽然湊過去親吻謝明朗。他們都在酒吧呆久了,身上帶著各種煙糙混在一起的氣息,口腔裡則是酒精味。年輕人的手一開始還很謹慎地按住謝明朗的肩,後來隨著親吻的深入,慢慢扶上了後頸,手心的汗意帶來cháo濕的熱度。

  後來綠燈亮了,誰也沒有留心,等到紅燈再一次滅掉,謝明朗推開他,同時聽見對方依依不捨地笑問:「你真的不需要一個伴嗎?」

  這次謝明朗沒有拒絕:「也好,那就去賓館吧。」

  他卻搖頭:「我住青年旅社,不是單間。」

  「那就臨時找旅館好了。」謝明朗看了眼手錶,隨口就答。

  年輕人忽然搭住他的手,有點固執地說:「非要去賓館嗎?」

  露水姻緣而已。謝明朗不免冷淡地想,嘴上卻說:「難道你想在車上做?真可惜,我已經過了可以這樣折騰的年紀了。」

  這句玩笑話並沒有讓對方笑起來,他朝謝明朗身邊坐近一些,手指在謝明朗的手臂上遊走,聲音很輕,但怎麽聽都帶著誘惑的意味:「不可以去你那裡嗎?」

  他盯著謝明朗,目光依然固執,有點不屈不撓的意味;謝明朗看了看他,勾起一個笑容來:「可以。不過到時候你來換床單。」

  第二天一早那個年輕人就離開了,他走之後謝明朗才想起來連名字也沒有問一聲,不過想到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此人,謝明朗並不覺得有何遺憾。年輕的身體的確美好,但也僅此而已。

  但是幾天以後,當他又一次從奈瓦夏湖工作回來,卻發現自家門前台階上,多了一團黑影。

  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謝明朗從車上下來,正熟門熟路地往門前走,忽然瞥見門口偌大一團影影綽綽的黑影,廊燈又沒開,也不知道是什麽。

  他在非洲這些時日,小麻煩遇上不少,但真正可能危及生命的險情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他站定,聲音沉下去,問:「誰在那裡?」

  那個影子卻不動,還是團在一起。謝明朗知道那不可能是什麽大型動物,靜靜等了片刻,還是等不到回應,他心底暗暗發涼,聲音倒是更鎮靜,稍微提高了一點,又重複說:「誰在那裡?說話。」

  這下影子終於動了,接下來的聲音讓謝明朗有點哭笑不得,竟是飽含睡意的一句:「唉……你回來了?對不起,我等了你好久,不知怎麽回事就睡著了。」

  認出聲音的主人,謝明朗一直繃著的神經陡然鬆懈下來。他向前一步,說:「廊燈的開關在你身後,你先開燈吧。」

  燈亮之後,謝明朗總算看清他。的確就是那天在酒吧遇見的那個年輕人,只是此時他睡眼惺忪,頭髮蓬亂,腳邊放著個一個足有七十升的旅行包,和當日的形象判若兩人。

  見到這副景象,謝明朗心裡有數,他走上前,掏出鑰匙打開門:「當心蚊子,進來說。」

  年輕人卻不動,頗為為難地抓了抓頭髮:「還是先說明白……我被人偷了錢包,所有的現金和卡都丟了,家人匯錢過來還需要幾天時間……我在這裡唯一認得的可以投靠的人,想來想去只有你了。能不能暫時收留我幾天?頂多一個禮拜。這是我的護照……」

  謝明朗在看見包的那一刻就已經猜到多半是這個結果,只是過程和他原先設想的略有差異。他還是說:「不管怎麽樣,先進來吧,在非洲餵蚊子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你怎麽找過來的?」

  「身上最後一點零錢,打完電話,就打計程車過來了。」

  他背起包,跟著謝明朗進了門。兩個人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謝明朗倒了杯水給他,重新開始打量他。

  察覺到謝明朗審視一般的目光,年輕人殘存著的睡意也消失了,挺直了背,直面謝明朗。如此坦然的態度讓謝明朗很快收回目光,點頭說:「沒問題。你可以住下來。」

  面對如此慡快的答覆,年輕人反而有點措手不及:「唉……雖然我很感謝你的好心,但是你至少也應該問一下我的名字……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或者看一下我的證件什麽的……」

  謝明朗打斷他:「那好,你叫什麽?」

  「梁睿。」

  「我是謝明朗。」謝明朗點了點頭,「沙發對你來說可能小了一點,我這裡有多餘的蓆子,你可以睡在客廳。包放在工作室就好。電話在那邊的檯子上,你要打電話回家隨意。冰箱裡的食物和其他用品你都可以隨便用,那就這樣吧。備用鑰匙在門口那盆花的下面。」

  從驚訝中恢復之後,梁睿站起來,走到謝明朗身邊:「這真是雪中送炭。」

  謝明朗不在意地說:「沒問題,小事而已。」

  梁睿很乖巧地安置好自己之後,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看見謝明朗穿著淺色的汗衫和砂色的沙灘褲,赤著腳,頭髮還濕漉漉地貼著臉,正一邊抽菸一邊查郵件。梁睿看了一會兒,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很自然地伸出手搭在謝明朗肩膀上,輕聲說:「謝明朗,你真是一點戒心也沒有。」

  謝明朗頭也不回:「我也接受過陌生人的幫助,將心比心而已。你既然都敢來投奔陌生人,我還怕什麽?」

  梁睿笑了一下,正要貼過去,卻被察覺到的謝明朗先一步讓開。他回頭,看著梁睿說:「這可和那天晚上不一樣,你要住就住,其他的就算了。」

  「為什麽?」梁睿很奇怪地問,「你並不討厭我。」

  「的確不。只是那個時候彼此作伴,理所當然,但是現在你遇到麻煩,在我這裡借宿,我不想讓事情變得複雜。」

  梁睿鬆開手,笑了,眼睛還是閃閃發亮:「你是個好人,而且你有著奇怪的道德觀。」

  聞言謝明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當晚兩個人各睡各的,也很安生。第二天早上謝明朗按時起床,發現梁睿已經起來了,客廳收拾得不像前一晚還有人住過。就在謝明朗愣神的瞬間,正在看書的梁睿已經發現他,抬起頭來露出笑容,問道:「起來了嗎,我已經先看過冰箱了,食材還不少。你早飯想吃什麽?」

  雖然對這個年輕人還是一無所知,但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吃早飯的時候,謝明朗發現他筷子用得很好,吃東西也很有規矩,顯然是家教很好的孩子。早餐做得也很美味,這才謝明朗心裡不免有點感慨。等兩個人都吃完了,梁睿開始收拾碗碟的時候,謝明朗才說:「以你現在的年紀來說,真的是過於能幹了。」

  梁睿聽到只是一笑:「這是誇獎嗎?簡單的家務的確都會做,謝謝你收留我,做這些事情也讓我心裡舒服一點。」

  「那就加油吧,田螺姑娘。」

  勤勞的「田螺姑娘」聽到這句話依然笑眯眯的,進廚房之前飄來一句:「我試著以身相許,無奈流水無情啊。」

  過了將近一個禮拜,謝明朗才發覺這個一時興起收留的臨時同居人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麻煩,相反,梁睿表現出來的成熟和伶俐,遠遠超過他的年紀。他謝絕了謝明朗暫時借錢給他的提議,也不出門,很平靜地待在謝明朗的住處,看書,聽音樂,收拾房間,準備三餐,做得泰然自若,倒像是把這幾天寄人籬下的窘境當作了長期旅行中難得的休息和調劑。

  那天謝明朗結束工作回來,剛一開門,就見梁睿興高采烈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說:「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的名字那麽熟悉,你是謝明朗,那個攝影師!」

  聽到這個,謝明朗臉色反而在一瞬間略略陰沉了,他放下相機,看著梁睿說:「哦,什麽讓你想起來的?」

  梁睿眉宇間掩不住的神采飛揚,好像遇見什麽天大的好事:「下午有人打電話來,說你的照片得獎了。我這才忽然想起來。嗯,對方留下了姓名,我記下來了,你要打個電話回去嗎?」

  謝明朗接過便箋,看了一眼,這下露出真真切切的笑容來:「的確是好消息。已經晚了,明天再打一樣。」

  說完就去洗了把臉,等出來的時候忽然見到本來還空空如也的餐桌上多出一桌子的酒來。

  謝明朗見狀皺起了眉頭:「哪裡來的酒?」

  「家裡的匯款今天到了,我去取錢的時候順便買回來的,今晚就好好慶祝一下吧,為了你的得獎,也為了我能再次繼續旅程。」他走上前,大力擁抱謝明朗,那個只包含著純粹的善意和友好的擁抱讓謝明朗很快也伸出手回他一個擁抱,只聽梁睿說,「我想明天動身,這些天,真的謝謝你。我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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