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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你不知道,對於一個病了那麼久,久經生死的人來說,他是隨時隨地都做好了死的準備的。這樣的人,他可以隨時都放心地走,既然隨時都可以放心,那造化之緣,孕育之難,都已是心外之情,太淡了。”

  “那你做好隨時都安心死的準備了麼?”

  許樂湛被問得一愣,一時間這句回應有些難於出口。可就在蘇綿翼想再開口時,他卻緩緩點了點頭,“是。”

  蘇綿翼無語沉默,對著他不禁皺眉。“你是我遇見過最棘手的病人。”良久,她才道出這麼一句。

  許樂湛一笑,“你總共遇見過幾個病人?”不會太多吧?呆在‘濟人堂’里的時候,她可只負責整理藥材,有多少人會找她看診呢?

  蘇綿翼細細回想了下,“五十三個。”

  這個數目不多,但仍是讓許樂湛愣了下,“有這麼多?”

  “我都記在醫錄里的,以作經驗,不會數錯。”

  “上山採藥或者出去時治的?”

  “嗯。”她點點頭。

  “才這麼些,又都是小病小痛的,哪能和我比?”他笑,並不在意地撐起身坐了起來。

  “是啊,他們都認定自己能夠活下來,而且要活下來。”

  “蘇姑娘,我也想活下來的。”許樂湛嘆了口氣。

  “可是,你並不太放在心上。”

  “這樣不是很好麼?你並沒有壓力。”

  “不是的。我治病是為把病治好,能治就治,能治幾分就治幾分,你就是定下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的話來,於我還是一樣的。”

  許樂湛一愣,繼而很深沉地看她,“如果我真的定下治不好就陪我死的話呢?”

  她眨了眨眼,“我不像你,我相信我能夠治好你。”真要有個萬一……不,她何必要作這方面的考慮?一定治得好。

  許樂湛終於大笑,“你呀!你既如此說,那我關不關心生死又有何要緊呢?”

  “那關係到藥效呀!”蘇綿翼回想了下,“我曾經幫一個產婦接生,是難產,胎位不正,當時羊水已破了有些時候,產婦又有血崩的傾向。我雖在她嘴裡塞了參片,但也止不住血。最後是她丈夫在旁邊陪著,告訴她別暈過去。她也真的很爭氣,就硬是沒暈過去,終於母子平安。”

  許樂湛深吸了口氣,看向屋外那一輪明月,明兒就是中秋了,那清輝格外奪人,格外的美麗,催人奮進。

  “好,我答應你,你沒叫我昏,我絕不昏過去。”

  蘇綿翼綻出一抹笑來,“我要的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承諾。”

  許樂湛挑眉看她。

  “我沒叫你死之前,你絕對要想方設法地活下去。”

  對上深深的眼神,許樂湛竟然有了一絲恍惚。她是說得如此平靜,但語氣卻又如此得非做不可,讓他有種錯覺。在這樣一個明麗的月夜,她的話,像是由深夜的涼風傳入他的耳里,傳入他的心裡,繼而在那裡生根,抽芽。

  “……好。”

  蘇綿翼點點頭,“嗯,這下你可不能安心地想死就死啦!有這麼個承諾在我這裡呢!”

  許樂湛淺淺一笑,帶著清月的朦朧之色,讓人心怦動。“是呀,我應了這麼個承諾給你。”他語意深深,牢牢地看住眼前安靜又沉祥的蘇綿翼。看來計劃又得變了,因為她……

  “呯嗙咣啷啷”一連串巨響,驚醒了靠在床頭眯得正迷糊的二人。許樂湛首先張開眼,還未清醒,只見玄關處扶疏張大了嘴呆立著,而地上一片水漬。再眨眨眼,許樂湛眉頭一皺,看向床榻前的木板上坐著正揉眼睛的蘇綿翼,心中已明白了怎麼回事。嘖!昨兒聊著聊著就睡著了,他看看自己,身上蓋的薄毯也有一半在蘇綿翼身上。

  此時蘇綿翼也清醒過來,看了看濕漉漉的地板,又瞧了瞧天色,“呀!”她低叫了聲,連忙跑了出去,在經過仍呆立著的扶疏時,還招呼了聲,“扶疏姐姐早。”

  這讓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扶疏又跌回了呆愣中,直到大少爺清泉似的目光盯向她,她才乍然清醒過來。“大,大少爺,我……我馬上去打水。”她匆匆跑了出去。

  房裡的許樂湛一嘆,這事不到晌午一定在府里傳得老開,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姑娘家的閨譽呀!他暗惱自己昨夜的糊塗。好在瞧蘇綿翼方才的神色並不似意識到什麼,這會兒她那麼急地跑出去,不定就是擔心誤了煎藥的時辰了。唉!一時他又失笑,這個蘇綿翼,說她不通世故,卻又安分而內斂,什麼都收在心裡;但說她通情達理,又不然,光瞧她那雙如赤子般的眼睛,就知道容易遭人算計。一門心思撲在他的病上了!許樂湛心中一嘆,卻又由這嘆中生出幾分欣喜,讓他忍不住泛開笑意,屢屢不絕。

  “聽說蘇姑娘在大少爺房裡呆了一晚上?”

  “沒錯!是扶疏親眼看見的,哪還會有錯!”

  “是啊是啊,扶疏進去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呢!”

  “真的?”

  “那當然,後來好像還有人瞧見大少爺一直在笑呢!”

  “嗯,大少爺笑得很開心喲!真的很美!大少爺要不是病著,整個平州的女人都會迷他的!”

  “可不是?你還沒瞧見大少爺七年前的風光呢!才十五歲就聞名整個平州,據說還寫過一篇什麼文章,使得當時的大官都欣賞極了,說他前途無量呢!”

  “哎,如今大少爺的病眼看著是快有起色了……”

  “嗯,二少爺聽說了,也在加緊趕回來呢!”

  “這大少爺一好起來,那二少爺……”

  “別多嘴!”

  “芝兒,你們一簇人在那兒聊什麼呢?”齊流泠走出園子透透氣,卻見一大清早的,四五個丫鬟下人聚在那兒竊竊私語。

  “太夫人。”眾人馬上停了下來。

  “怎麼都不說了?”齊流泠走過去,拿眼瞧著芝兒。

  芝兒抿嘴一笑,“回太夫人的話,我們方才是在聊早上大少爺房裡的一件奇聞呢!”

  “湛兒?”齊流泠不由驚奇,“他那兒也會鬧個奇聞?”這個麼內斂明銳的孫子也會鬧個奇聞?她實在很好奇,“什麼奇聞?說來聽聽!”

  芝兒並未即時說這事,反而先道了句,“太夫人,下人嚼舌頭,有些事也是不確的,您聽了可不許怪咱們。”

  “好,好,不怪不怪!”齊流泠好奇心切。

  “今兒早上,扶疏打水伺候大少爺梳洗,卻看到蘇姑娘也在大少爺房裡,兩人都睡得熟熟的。”芝兒的話可曖昧了。

  齊流泠聽得張大了嘴,隨即又嘖了嘖唇,看著芝兒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又清了清嗓子,才道:“芝兒,聽說小翼配的菜很不錯,那今兒,咱們就去蹭頓飯吃。”

  “那真是太好了,芝兒早就等著太夫人下福旨呢。”芝兒久在齊流泠身邊伺候,對於老人的心思自然猜到幾分。

  到了午時,許樂湛聽見扶疏回說太夫人要過來用飯,心中便有了底。果然,不多時,就見齊流泠滿臉笑意地進屋在許樂湛的床榻前坐下。

  “湛兒,昨兒熱得緊,蚊蟲又多,你睡得可好?”

  許樂湛暗嘆心底,“是啊,昨兒的確熱得緊,但蚊蟲倒還好。”他顧左右而言他。

  “呵呵,敢情蚊蟲也是閒熱了,居然沒過來你這邊?”

  “是啊,是啊。”他隨口應了兩聲,轉移話題,“奶奶今兒想吃什麼?”

  “嗯?隨小翼啊,你不都隨她?”齊流泠可不許他轉移。

  許樂湛朝她看了眼,嘆了口氣,不再作聲。齊流泠見他這樣,便也先坐了下來,不再緊逼。這情形,兩邊的丫鬟看得都在偷著笑了。

  沒過多久,下人便來上菜了,黨參紅棗燉排骨、蜂蜜鮮藕汁、蛤蜊炒蘆筍、炸絲瓜蝦球、還有一碗濃湯,鮮香四溢,卻並不知是什麼名堂。齊流泠出聲,“這是什麼?”

  後腳才跨進門的蘇綿翼正巧聽見,便回說,“這叫‘頭腦’,初燉時以三塊熟爛的肥羊肉、三片煮熟的藕片、三節長山藥,其形、其色、其營養,賽如新鮮的動物腦汁,故名‘頭腦’。”

  “呵,還有這東西啊!”齊流泠笑嘆,拿勺子舀了一碗,又喝了口,“嗯,不錯不錯!咦?這裡面好像不只你說的那些吧?”

  蘇綿翼朝許樂湛看了眼,“奶奶吃不出什麼藥味吧?”近來這個大少爺對藥食反感得很,雖面上不說,但由胃口上來看其意極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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