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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呢?"聽故事的人追問。

  "後來?後來我就畢業啦。又笨了吧?"嘿嘿。

  "又玩?死性不改。”

  "奇怪,我為什麼要改?"改了就會比原來快樂嗎?並不見得吧。由此,愚鈍的她懶貪饞沒教養一無是處通通永遠不會改,反正上一輩子已知道會嫁不出去,既荼毒不到別人也就沒必要著急。

  "別吊我胃口。”

  "不是說了嘛,後來我就畢業了。”

  記得有本小說叫《圓舞》

  拿到畢業證書的那天他呼她,問她有沒有興趣結婚。

  尤記當時她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哈哈大笑,揶揄他的畢業禮物有夠別開生面,她會銘記一輩子。

  也曾幻想過將來的丈夫萬萬千千次,然沒有一次曾在腦海中湧現出他的樣子,嫁給他?簡直不可思議,有這種念頭都是荒謬無稽。

  凡似真似假地模擬她平常的口氣,說:就算我是開玩笑你也可以考慮一下?想想有誰比我更了解你更寵你更包容你更放任你自由?

  有那麼一秒她呆了呆,然後傻傻地回了一句:可我根本不愛你。

  一陣無以明狀的沉默,聽到他深沉的呼氣聲,緊繼著他沉聲斥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譴責般的語調激發她的意氣,她不服並冷笑,她不知道難不成他知道?是不是接著要告訴她,他比她還了解她感情的歸依?

  省省吧,兄弟,她說。這輩子他與她能做成夫妻就真有鬼了。

  不是賭氣說話,當時她確實那麼認為,說她幼稚也好可笑也好,無愛情毋寧無丈夫。如果她會嫁給一個人,那只有一種原因,就是她深愛他,否則她大可嫁給自己。誰曾說過?只除了感情,這世上有什麼東西不能憑自己的努力去爭取?

  "既然是這樣,你又哪裡失戀了?不會是那個什麼‘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吧?”

  "為什麼不會?"丁丁掩臉,真他@#$%^&,想哭。

  既是平常人,對凡人常犯的錯誤,又如何能免?

  畢業後的那幾個月,東莞中山廣州深圳四處奔波為求一份職業以餬口,然進了社會才知謀生的艱難,滿大街都是拿大學文憑碩士學位的求職者,而滿大街的招聘者都要求你有兩至三年的工作經驗英語聽說寫流利,發出十份簡歷能收到一份回應已經該懂得感激。

  她碰得焦頭爛額面目如霜日覺前途無亮,直到也不知是她找著他還是他找著她。

  窩在咖啡廳的軟椅里,聽著懷舊情調的慢曲,一時間竟覺恍如隔世。從畢業前往回溯,多少年來當泡咖啡屋是家常便飯,人間疾苦?她不識它,它不識她。一想到以後還得苦苦掙扎著向世間討幾十年衣食,立馬萬念俱灰。

  問他:我是不是被寵壞了,連一點點的挫折都不願面對。

  他卻反問:有人寵不是很好嗎?根本不須你去面對。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開背包,拿出藍色的聖羅蘭煙盒。

  他懶懶靠向椅背,雙手抱胸,金絲鏡片後黑漆的眸子盯著她纖巧的手指一手夾煙一手亮起打火機,以無比嫻熟的姿態點燃,淺吸,微眯著眼帘呼出如絲煙氣。

  終是忍不住,在她收起打火機時傾身,長臂伸將過去把她指間的煙拿掉,即時掐滅。

  她愕然。

  他收回的手改以支額,揉著太陽穴,眼內沉靜不再,一向溫和的面孔沒來由地透出隱忍的抑鬱和煩躁,以至令她無端怯懼。

  一如剛見面時,他成熟男人的儀態舉止令她覺得陌生怪異。挺拔的身形,看似隨意實質考究的休閒服飾,細心體貼地侍侯她與以往任何一次沒有兩樣,仍是那樣斯文端正的眉宇,仍是對她誇張而急速外加手舞足蹈的敘說不時挑眉以示莞爾,仍是對她只要一在他面前即不自覺回復到初初相識時的少女心性以包容寵溺待之。

  一切如舊,可……是因為太久沒見了嗎?為什麼內心會莫名而生一種怪異……由是她才想吸菸。

  "他是不是不喜歡你抽菸?”

  "是,他不喜歡,但他從來不管我。”

  "為什麼?”

  她愣住,為什麼?她從來沒想過為什麼,因為寵她尊重她吧?

  但記憶中有某個片段在提醒似乎不止這麼簡單,他應有提過,是什麼呢?到底是……這是你愛著一個人的見證,如果你能忘記,這個習慣自然會消失,並不需我多嘴多舌橫加干涉……

  老天!

  "喂!繼續!”

  "哦……"她被五雷轟頂後只懂得呆應。

  儲存在大腦某一扇區深層的影象這一次清晰異常。

  他掐滅她的煙,而她下意識懾起心神端正姿態,他不對勁,十年相識並非作假。

  怎麼了?她輕聲問。

  他一笑,笑容裡帶著澀意,告訴她:我得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初結婚,家裡催得急,我——年紀也到了。

  她點頭,意示他繼續。那種感覺又來了,似乎他再不是他,再不是多年前她熟悉的那一個年少的他。

  視線凝定在她臉上,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幽傷,問:丁……你是否從來沒有預期我會陪你到老?

  一悸,她再次緩慢點頭。不得不,他期待她說是。不明白陌生的感覺何以似有似無卻始終揮之不去。

  他一時無語,轉而又笑:再說下去怕不把你悶壞,聊些開心的?

  她也笑:我最近都不開心,你有什麼好介紹?

  他品了口咖啡,方才道:說出來肯定會被你取笑,早前家裡逼著我去相親——丁,丁!怎麼了?!

  太陽太大,她悶聲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怎也不肯把趴伏在桌面的頭抬起。

  他不以為意,唇邊仍是那抹淺笑:隔著這麼厚的牆也能把你曬暈?室內還有這麼低的冷氣。

  仍舊趴伏著,不言不語,她發誓在這之前從來沒在乎過,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那一刻會這麼失落,並且恐懼。

  家裡催他結婚逼他相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對相親的對象產生了好感,非常好的好感,由此他才會考慮結婚,由此……他才會在她畢業時問她要不要結婚,原來已經……這麼長時間……

  她懶她饞但她從來沒說過她笨。她抬頭,直起腰徵詢:該走了吧?

  他看著她,搖了搖頭:總是這麼任性。語音之低似自言自語又似一貫的寵溺。

  你管得著嗎?她淡聲回道,如同受到攻擊的刺蝟,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張揚著濃重的戒備和反擊,然話一出口又先自後悔,傷她的從來不是他,於是補充:你快樂就好。

  他臉一側,目光落向窗外:我快不快樂你幾曾在乎。

  心頭為之一窒,那一剎難過得幾乎落淚。已多少年沒再哭過?最近一次是在初一的年級籃球賽中,右手摔成粉碎性骨折;尤不及現在的千分之一痛。

  大三的哪一晚?約了七點他來電話,六時已開始心思,六點半再不肯離開宿舍半步,心神一直不寧,思量著他是否喜歡她平生第一次親手為人做的禮物?是否已收到?生日過得開不開心?那半個小時像半個世紀,她神經質得只要他延遲一秒來電都會瘋掉。

  卻原來她不曾在乎。

  我也不曾阻止你結婚,犯不著給我亂扣罪名,但請全身而退無須愧疚,你從來就根本就不欠我任何東西!她語無倫次。

  反彈緣何如此劇烈?正正因為他可能是對的?一點點都不願承認,同時她也委屈。他娘親的,她罵,起身沖了出去。

  "很有個性嘛,"小二取笑,"然後就回家了?”

  "不然還可以去哪?你家?"嘴邊自嘲的笑還未褪下已乍覺一項驚怖事實,似乎不管她笑她怒她冷淡她打趣,一舉手一投足,全都疾閃他的影子,近朱者赤?還是許多年來一直潛藏於意識,不自覺地模仿?

  愛他嗎?不見得,不愛他嗎?似乎也不見得。

  "小二!"再忍不住絕望尖叫,"我決定現在就去跳樓!”

  "哈哈哈,哈哈哈,你省省,摔得腦瓜稀巴爛很難看的,滾回來破碎天堂吧,有新朋友來了。”

  破碎天堂。

  她頹唐地點擊進去,如同瀕臨死亡的殘狗,只剩最後一口遊絲般的氣。

  一行字串映入眼帘。"丁……修補或者重建?……我不確定,但也許我們都需要最後一次。"腦袋轟的一聲炸成一團亂麻,無法接受不悔不恨陪伴她十年的人從此與她形同陌路,到底是自私使然是習慣使然還是情感使然?十指擱在鍵盤上,她完全失去反應,直到滾燙般的灼痛由指尖傳來,才驚跳而起。

  結局?

  是時間過去。

  她知道她終究會在社會中成長,因為必須強悍,才能立足,正如同她清楚知道她終究會在變得面目全非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地失掉自持。

  當人之初的善質被大都市沾染得如同塵埃,當拖著倦殆的身軀在夜幕降臨時分走出據說是全城最高Class辦公樓宇的大堂門外,當馬路邊上只剩下已是長髮披肩的她孤零零地與擁擠的人流及喧囂的車輛茫然相對找不著歸屬的去向時。

  多少多少年來,她始終根深蒂固地相信的某些東西譬如信任,譬如勇氣,譬如寬容,譬如愛情,到那一刻才驀地驚覺人的理念放諸於現實原來可以格格不入。在兩廂衝擊中到底應該選擇堅持還是應該選擇放棄?忘與莫忘之間又該如何定奪才是適合?

  直到了某年某月某一日。

  他來電告之,定了3月18日舉辦婚禮。

  她連聲恭喜,緊接抱歉這段時間太忙恐怕無法出席,誠祝他與夫人白頭偕老比翼齊飛從此以後過上幸福日子。

  頓了頓,她強調:真心話。那邊默然以對。

  掛斷後內心仍怔怔然。從前,他攜她參加他朋友的喜筵,而今,同一家酒店,同一個宴會廳,竟要她獨自出現在他的婚禮?她想,應該可以不必。

  分處天南地北時,猶能相依,到同在一個城市後,卻一年見不到一次,早該可以預計的。

  只是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她的衣櫥里至今仍收著一條穿了十年的已經泛白的牛仔褲……那麼,人呢?

  又或者,OICQ改版她不適應,但人改版卻未必?人類不是這個世界上適應能力最強的動物嗎?當再沒有選擇或退路的時候,也就逼著自己做得到了。

  終於,當一顆心開始出現破敗前兆的裂fèng,她也走到了成熟,以高貴典雅應付得宜的姿態。

  記得有本小說叫《圓舞》,卻怎麼也憶不起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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