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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豈是會乖乖剪斷羽翼的人?”

  “嗯?”

  “天下盟的聘禮剛送到明日閣,她就收拾了金銀細軟,跟鳳棲梧私奔了。”

  “什麼?”安濟大聲大叫,“姨沒死?不對,她……她竟然嫌棄我爹?還和一個不知底細的外人跑了?”

  常子煊皺緊眉頭,臉色陰晴不定,咬牙道:“婆婆雖然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然而詆毀父親、姑母,晚輩萬萬不能善罷甘休。”

  簪花婆婆仿佛對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有著無盡的興趣,笑盈盈地看向他:“那你要怎樣呢?”

  常子煊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慢慢拔出劍來:“長輩受辱,晚輩拼上全身武藝,也要討一個公道。”

  “公道?”簪花婆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廣袖一揮,握著安濟的斷劍輕輕抵在他的劍柄上,笑道,“公道早就死絕了。”

  常子煊頓覺一股大力抵在前方,佩劍便無論如何都拔不出來了,一時間臉色又青又白,五官都扭曲了。

  鍾意袖著手站在旁邊,笑了起來:“婆婆悠著點兒,您把常少主氣得都快抽過去啦。”

  簪花婆婆卻仿佛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聞言惡劣地邪笑起來:“老身一聽他那話就來氣,什麼叫長輩受辱?老身誣衊常風俊了麼?這個世道,只有武功低的罵武功高的才叫誣衊,武功高的罵武功低的,那叫懲惡揚善。”

  “你!”常子煊青白的臉色忽然一紅。

  安濟大驚:“表……表表哥你怎麼樣?”

  “他急火攻心,氣爆血管了,”鍾意笑道,“婆婆您再不收手,咱們就得幫常少主守屍啦。”

  簪花婆婆倏地收起斷劍,常子煊一個踉蹌,長劍撐地穩住身形,掙扎著抬起頭,一縷鮮血從唇角溢了出來。

  鍾意有些幸災樂禍,瞥了一眼簪花婆婆,卻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一抹濃濃的失望一閃而過。

  第五十章

  以高深的內力和欠揍的說話方式把常子煊氣吐血之後,簪花婆婆一甩袖,將斷劍插進安濟腰間的劍鞘中,轉身走出堂屋,淡淡道:“姓鐘的,惹來這麼多麻煩,老身可不給你伺候。”

  安濟肚子裡適時地傳來一連串滾雷般的鳴聲。

  鍾意滿臉譴責地看向他。

  安濟捂著肚子臉皮一紅,眼珠轉了幾下,兇狠地對鍾意嚷嚷:“看什麼看,我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頓,當然會餓啊。”

  “哎呀!”鍾意一拍腦門,忽然想起被自己丟在離間的樂無憂,連忙大步走進去,笑問,“阿憂,是不是餓了?”

  樂無憂枕著雙手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聞言看向他:“還行,餓過勁兒了,沒什麼感覺。”

  “我去生火做飯,不知婆婆此處有什麼食材,”鍾意甚是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讓你嘗嘗在下鬼神莫及的廚藝。”

  樂無憂眼皮一抽:“你打算毒死我?”

  “……”

  鍾意鬱悶地撅了撅嘴:“待會兒就等著膜拜吧!”說罷,抬腿往門外走。

  結果一轉身,看到一顆腦袋鑽進了門內,眉間勒著金抹額,一條油亮的大辮從臉旁垂下來,發黑如漆,越發顯得巴掌大的小臉兒嫩如白萼。

  然而此時這張小臉兒上有半個多巴掌都被張大的嘴給占了。

  鍾意皺了皺眉,轉身給樂無憂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回頭嘲道:“少盟主的經綸典籍果然都讀到狗身上了,盟總的老學究們難道曾教過你亂入別人臥房的?”

  “樂樂樂……樂無憂!”安濟跳起來,指著他大叫,“你怎麼在床上?”

  樂無憂懶洋洋地瞥他一眼:“我不在床上,難道在床底?”

  “阿憂,不用理他,”鍾意道,“我馬上就把他處理了。”

  “你們……你們什麼關係?”安濟莫名其妙有一種闖入夫妻洞房的感覺,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舌根發硬,“你們……你們……斷……斷袖?”

  樂無憂:“嘖。”

  “關你屁事?”鍾意一把揪住安濟的辮子將人拖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然後將人扔到常子煊懷裡,語氣淡淡地說,“看好你的傻表弟,再給我進什麼不該進的房間,看什麼不該看的地方,我就廢了他那雙亂跑的腿,和那對亂看的招子。”

  安濟一個踉蹌撲在常子煊懷裡,一咕嚕爬起來,嚷嚷:“混蛋鍾意你敢動我一下,我爹頃刻間就能滅你九族!”

  “我九族十七年前就被滅了,謝謝。”鍾意冷冷地說,轉身走出堂屋。

  安濟動作倏地停滯了,怔了怔,轉頭看向常子煊:“表哥,他說什麼?”

  常子煊低頭坐在一張殘破的太師椅上,脊背挺得很直,聞言,低聲道:“他說他十七年前就已經滅族了。”

  “怎……怎麼可能?”安濟一臉茫然,喃喃道,“混蛋鍾意……他不是出身東海鹽商嗎,師從長思劍派解憂真人……哦,難道這個鹽商家族被滅了?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的樣子。”

  “他登記在盟總的檔案是假的。”

  “啊?你怎麼知道?”

  “猜的,”常子煊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鍾意的背影,輕聲道,“他昨天展露出來的武功和平時不太一樣,劍勢滔滔,猶如驚濤駭浪。”

  安濟回想片刻,臉色倏地變了,倒吸一口冷氣:“確實是哎!他平時武功雖然也高,但……但絕沒有昨天那樣厲害,並且很少用劍,對了,他還闖了劍閣,還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常子煊:“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歷,究竟意欲何為?”

  安濟想到了什麼,惴惴不安地問:“他和蘇余恨是一夥的,若是他們聯手為禍武林,那……那可是要攪動武林大亂的!”

  常子煊左手抓住佩劍,將流光星彩平舉到眼前,目光堅定地看著華麗的劍鞘,一字一句道:“明日幾何,赤子蒼穹,風雨不動,天下為盟。縱然他武藝再高,縱然我天賦再差,只要他敢為禍武林,我也必會追殺到底。”

  “嗯!”安濟點了點頭,“我也會的!”

  這個院落雖然破敗,然而高屋廣軒、雕樑畫棟,想必當初也曾經是個頗為富足的人家,鍾意走進廚房,看到簪花婆婆正坐在灶前燒火,艷紅的石榴裙和陰暗的廚房格格不入。

  “婆婆。”鍾意叫了一聲,忽然雙手抱拳,單膝跪了下去。

  簪花婆婆抬了抬眼皮:“什麼意思?”

  “以昨晚阿憂的傷勢,若沒有婆婆伸出援手,想必後果不堪設想,晚輩願做牛做馬,報答婆婆的救命之恩。”

  “哦?”簪花婆婆淡淡地問,“我救的是樂無憂的命,你來報什麼恩?”

  “婆婆救了阿憂,就是救了晚輩,”鍾意道,“昨夜如果阿憂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活。”

  “他死了,你就要隨他而去?”

  “我會先去報仇,待了結了仇家的性命,我就掘一個墓穴,和阿憂一起躺進去,再也不分開。”

  簪花婆婆一怔,接著突然笑了起來,她容顏蒼老,這樣一笑,卻仿佛有了一絲絕代風華的感覺。

  “孩子話,”她笑道,“你這般罔顧性命,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嗎?”

  “活著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不如死了。”

  簪花婆婆搖了搖頭:“生恩難報,令慈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期間吃過多少苦頭、路過多少次鬼門關?拼死也要生下你,可不是讓你視人命如糙芥,隨隨便便就殉情的。”

  鍾意茫然道:“可是活著太累……”

  “累在何處?”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可是你看這天地,如此浩大,這風雲,如此縹緲,”簪花婆婆抬手從髮髻間摘下一朵花苞,放在掌心,內力催動,花苞悄然綻放,湛紫色的花瓣吹彈可破,在她蒼老的掌心開出一朵嬌艷的花朵,她說,“你看這朵花的盛開,如此美妙,花瓣上的露珠,如此輕盈,年輕人,世間並非只有仇恨和悽苦,父母將你帶來這個世界,是想讓你見天、見地、見眾生、見萬物,而非見怨懟。”

  廚房陰暗逼仄,爐灶中傳來嗶嗶啵啵地燃燒聲,一抹晨光從狹小的窗子裡she入,灑在她掌心的花朵上,鍾意怔怔看著這朵盛開的牡丹,慢慢睜大眼睛,心頭仿佛有一抹鬱結如同寒冰般悄然消散,化作汩汩暖流,流經四肢百骸,他再度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多謝婆婆點化,晚輩受益良多。”

  簪花婆婆將牡丹插回髮髻間,枯瘦的手指抹了抹鬢邊的碎發,笑道:“起來吧,你小子很好,我很滿意。”

  鍾意起身,簪花婆婆將燒火棍塞進他的手裡,便拎起艷麗的裙裾,飄然而去。

  “很好,很滿意……”鍾意琢磨著她最後的這句話,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聲嘀咕,“嘿,這話說得頗有幾分丈母娘看郎的感覺,可惜可惜,我對阿憂的愛慕蒼天可鑑,即便是送個公主,也再不會心動了。”

  灶下沒有什麼食材,鍾意搗鼓了半晌,端出兩碗酒釀元宵,一碗送去孝敬大恩人簪花婆婆,一碗端進了雕花裡間。

  樂無憂正躺在被窩裡閉目養神,聞到熟悉的香氣,驀地睜開眼睛,撞進了鍾意含情帶笑的鳳眸,不由得看痴了。

  鍾意將碗放在床頭,扶他坐起身,疑惑:“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

  樂無憂摸著下巴,表情甚是下流地笑道:“你總是誇讚我的眼睛漂亮,今日老夫才發現,鍾堂主這雙眼睛不笑自親,絲毫不輸老夫哇。”

  “嘖,”鍾意咋舌,撩起衣擺在床邊坐下,笑盈盈地看向他,“阿憂是在調戲我?”

  “不錯。”樂無憂點頭。

  “不公平,”鍾意委屈道,“自重逢以來,就是阿憂在不停地調戲我,而我卻中規中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實在是不公平,人家不依!”

  “……”樂無憂被他軟綿綿的聲音麻出一身雞皮疙瘩,“敢問鍾堂主今年貴庚?可有滿三歲?能否斷奶了?”

  鍾意唰地打開摺扇,擋在臉前,扇面上的絹紙早已破碎,一隻笑眯眯的眼睛從雪白的扇骨後露出來,笑道:“人家縱然才三歲,卻也敢陪阿憂赴湯蹈火呢,如今連堂主之職都丟了,阿憂卻還在嘲笑人家,哼。”

  想到昨日那險象環生的一天,樂無憂不由得心頭蘇軟,笑著擺擺手:“好好好,不嘲笑你,你愛幾歲就幾歲,這做得酒釀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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