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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那之後的半年,又逢雷鳴電閃夜,支青畫靜坐在漆黑的承陽殿內,手裡持著一管竹蕭,看著大敞開的木窗外,一道道駭人的閃電划過他的眼前,耳中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卻再也感覺不到畏怯,甚至滿心歡喜,輕輕吹響的竹蕭里,皆是令他沉醉著不願醒來的回憶,因為,某人曾在這樣的夜晚裡,為他唱著歌謠,哄著他入睡,愜意又安心。於是,連天閃都變得那麼和煦。

  那一夜,雲無來了,見他如此,什麼都沒有說,就也同他一樣,坐在了他的身邊,望著閃電,聽著雷鳴。

  “我記得那一晚,和現在一樣,又是閃電又是雷鳴又是暴雨,把我嚇壞了,我就躲到了衣櫥里,不敢出來。”支青畫望著天際,笑了起來,“後來,尉遲華回來了,他一拉開衣櫥,我就發現他淋的滿身是雨,哪還像個皇帝,可就是那個樣子,害我好生歡喜,讓我覺得,這個人,他是真的愛我的……”

  可惜,這人沒了,從此她支青畫的心,也緊跟著死了,還記得他曾對自己聲情並茂的說過,愛他,願以江山做為聘禮,以他腰背之上的牡丹為期,願與他天涯海角,一頂草檐一斗米……

  可是尉遲華啊尉遲華,你好好看看我支青畫,我渾身上下有哪兒是好的,就值得你非得這麼喜歡我?

  當初江南小涼亭,支青畫吹了半曲《牡丹黥》,邊吹邊望著那個坐在茶寮里閉目細細聆聽的身影,於是止了蕭音,去茶寮門前等候他出來尋覓自己,明明相撞滿懷是有意而為之,可看了尉遲華那張見到自己時驚訝的臉龐,竟也忍不住對他一莞爾笑。

  而坐在這裡的支青畫,重新持起了竹蕭,依舊是那曲《牡丹黥》,可到底一切都如白雲蒼狗,已是恍如隔世。不知不覺,被淚水所浸的衣衫,又被濕了幾次?

  雲無聆聽著耳畔的蕭聲,望著蒼雷滾滾,直到一方閃電混雜著驚雷略過了他的耳目,待一切全都結束,身旁的蕭聲也已中道而止,等到雲無回過神望去時,那金色錦繡早已被血染的鮮紅灼目,而支青畫的脖頸血如泉涌,手裡握著的竹蕭落在了地面上發出了脆響,雲無這才看清,藏在竹蕭裡邊的短劍……

  原來,自己竟也會害怕,這個人會永遠離自己而去。

  “青畫,青畫……”雲無最終滿頭大汗,只能看著自己剛纏在支青畫脖頸處的長緞被血水層層滲透,沾的他滿身滿手都是,於是這個從來不曾慌張過的人,最後卻也能變得手足無措。

  直到支青畫笑著抬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被他緊緊握住,“原來……雲哥哥你。”

  “……”

  “也是會流淚的啊……”

  支青畫語終,便永遠合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眸,從此,它們再也不用繼續為了誰人而變得水波瀲灩。不懂支青畫此話何意的雲無不敢鬆了手裡的那隻手,只怕這次再鬆手,便是永遠都再無可能握緊,可是直到摸進那纖弱掌心裡時,才發現裡邊濕潤無比,雲無看了好久,直到往自己的臉上一摸,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把淚水流的滿臉都是。

  原來,這個人,竟在他的心裡……

  ……

  記得那年支青畫剛滿十歲孤苦無依,流離失所,最終倒在了江南大街上無人問津,被過路的雲無偶然遇見,才撿回了家府,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奴隸,支青畫點頭毫不猶豫,於是,背上就被這個男人一針一針刺上了紅花與綠葉,最後那個男人舉著銅鑒里,倒映著刺在他背上的大片牡丹刺青,他說,那不是刺青,是黥……是《牡丹黥》,是謀逆之罪。

  後來支青畫才知曉,雲無當時做為司禮監提督,卻傾慕於仁昭帝的妃子安錦,安錦酷愛江南湖畔,九曲橋旁的那叢紅牡丹,這事兒人盡皆知,於是雲無便在背上也刺上了她最愛的紅牡丹,並且給他的奴隸,支青畫,也刺在了背上。

  家府裡邊的人都管雲無叫做主人,支青畫卻不喜歡,就叫他雲哥哥,為這事兒他沒少挨打,可偏偏挨了打也依舊屢教不改,支青畫從小便懼怕電閃雷鳴,每逢那種時刻他都會跑去找雲無,但他把整個家府翻個底朝天都從來找不到他的雲哥哥,唯有一次,那天的天空變幻的實在有些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於是支青畫總算找到了雲無,可雲無卻丟下他置之不理,也是那日他才知曉,原來宮裡的那位,與他一樣,懼怕這電閃雷鳴……

  他喜歡這位雲哥哥,即使他從來不曾認真的看過自己。

  一直叫雲哥哥叫到了十七歲,他才發現,原來這三個字,叫了這麼久,卻從來都不曾叫膩,甚至還想叫他,叫一輩子,可無論他如何,雲無照舊不愛搭理,然後,也是那一年,他對他的雲哥哥訴說了他心中的愛意。

  “你喜歡男人?那正好,幫我去做件事。”雲無持著金煙杆,神情淡漠,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過幾日,皇上便衣南巡,會進以往常到的茶寮里喝茶……”

  那一年,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滿腔愛意,在那個叫了七年的雲哥哥眼裡,根本就是一錢不值,可即使如此……

  “好……”

  我也願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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