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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東華醫院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了,大顆的水珠從頭髮上滴下來,眼前飛光流轉一片,卻什麼都看不正切,只是聽見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聲,還有顧宗琪的聲音。

  “你這樣會感冒的,快去把擦乾。”

  我擺擺手,“不用了,我奶奶現在在哪裡,我要看看。”

  他不由分說把毛巾塞到我手裡,語氣似怪似憐,“先去擦乾,老人家……還在病房裡。”

  我揉了揉毛巾,又把丟回顧宗琪手裡,拔腿就往病房裡走,卻又被顧宗琪拉住,“你這樣會感冒的,醫院裡都有冷氣,你剛剛淋了雨……”

  無名業火從心裡立刻升騰起來,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幹嘛?你憑什麼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別煩我。”

  我這一聲說的真的很大聲,走廊上所有的人都驚詫的看著我倆,我乾爸從人群里抬起頭,吼了一聲,“你們倆幹什麼的?”

  顧宗琪頓時禁言,有些尷尬的看著我,然後他鎖起眉頭,轉身走了,我白他一眼,進了病房。

  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空間裡,去看一個曾經那麼熟悉可以現已經陰陽兩隔的人了,要說人都對去世的人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那麼我現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動的心臟,不是漸漸僵硬的軀體,而是真切呼吸的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

  拉起來的窗簾,被流動的空氣掀起fèng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進來,細小的直線爬過那張白色的床,棲息在我的手裡。

  我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一些人進來再出去,很平靜,但是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發抖,奶奶被他們送走,直接送去殯儀館,幾乎是一瞬間,一切煙消雲散。

  小妹妹喻夕在一旁哭的抽泣,姑姑幾乎是快哭暈倒,而我安靜到一滴眼淚都沒有。

  大概痛到麻木,才覺得真正的才是解脫。

  有時候,活著,確實是一種負擔,到最後,誰都不明白生存的意義。

  “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護士趕到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該做的搶救都做了,對不起,還是很遺憾,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抬起頭來看見顧宗琪站在我身邊,表情很凝重,口氣像是做錯了什麼跟我道歉一般,然後我說,“我為什麼要難過?這樣又有什麼不好,起碼永遠的解脫了。”

  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隨即恢復了平常,我繼續說,“顧醫生,你知道那種痛嗎,巴不得自己被痛死過去,但是卻要苦苦掙扎,祈求上天再給多一點的時間,你說,人活著,就是來遭一趟罪然後再遺憾的死去?”

  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我,“其實,沒有病痛的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但是當我們無限擴大了痛苦,才會覺得幸福微不足道。”

  “是嗎?”我艱澀的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這樣,再見。”

  然後我走出去,給秦之文打了電話,他剛接起來,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就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緩慢的傳來,“夕夕,不要難過了。”

  剎那間,心中某種堅韌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生離死別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後,就是無助和念想,眼淚毫無預兆的流出來,“小蚊子,我沒事,只是有些難過,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害怕。”

  “恩,我明白,我暫時還回不來,好了,別哭了,別想太多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暴雨機場都關閉,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來了。”

  “恩,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禮。”

  我收起手機,抹了抹眼淚,鬼使神差的,我向後面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烏雲慢慢的退散,雨勢依然不減,長長的走廊,漂浮著透亮的水漬,一條炫目辱白色的光帶,從窗戶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而顧宗琪,站在窗戶邊,安靜的看著我。

  於是我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然下雨,沉沉的雲朵壓在天邊,嘩嘩的雨聲在耳朵里細軟的摩擦,整顆心也被雨水浸潤的冰涼透頂。

  奶奶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但是來的人很多,多數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千篇一律的壓抑,偌大的靈堂里,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東華醫院普外的主任也來了,我看了覺得奇怪,心想不會也看到顧宗琪那個煩人的醫生吧,心不在焉的把目光投到角落裡,卻真的看到穿著黑色西裝的顧宗琪。

  我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去,心想,幹什麼,關他什麼事,真是讓人心煩。

  可是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小小的歡喜。

  我沒有看見奶奶被火化,也沒有見到骨灰盒,從一開始我就離的遠遠的,躲在角落裡,只是在眾人去見她最後一面的時候,我看到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的可怕,身旁的喻璐早就哭紅了眼睛,抽抽嗒嗒的好不可憐,那一刻我真的惡毒的在想,裝什麼裝,你又沒跟奶奶生活過,裝的還真夠矯情的。

  若說葬禮上的沉悶氣氛能讓我感受到生者起碼的哀悼,那麼後來的酒席上,那樣的氣氛一掃而空,觥籌交錯,笑聲連連。

  我姑姑一掃快要暈倒的虛弱樣,白酒一杯杯的下肚,喻璐乖巧的依偎我媽身邊,對餐桌上的食物挑三揀四的,一時間,我還以為這是在過年。

  第一次,我這麼厭惡這樣的氛圍,每個人都在笑,都在說著客套違心的話,他們那麼瀟灑精彩的活著,完全不用去想明天會發生什麼,他們那麼大度灑脫,世人的離去,不過是一場聚散離別的歡宴。

  我隨意的吃了幾口,什麼味道都沒有,丟下筷子,走出大廳,倚在走廊的盡頭看無邊無際的江水和雨點,cháo涌風涼,遍體生寒。

  “怎麼了?”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扭頭一看,是煩人嘮叨的顧宗琪。

  我勉強的笑笑,“沒什麼,你幹嘛過來?”

  “看你出去了,我就……”

  我挑起眉毛,細細的打量他,他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一聲,“那個,別難受了,正如你說的,病人解脫了也是最好的結局。”

  我還是看著他,什麼話都沒說,他推開窗戶,一陣冷風竄了進來,我立刻感到一陣清慡,還有淡淡的cháo水的濕氣,撲面而來,因為酒水催化微微發燙臉頰,舒緩了很多,轉頭再看顧宗琪,他的臉上似乎浮有紅暈,也許也是喝了酒的緣故。

  可是身上一股淡淡的沉穩的香氣,怎麼也磨滅不了。

  他沒有說話,眼神都有些潰散,好像在看著什麼,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放在眼裡,雨天江面上的風大,捲起江浪,cháo水鋪天蓋地向岸邊捲來。

  我忽然就問,“顧醫生,你是不是喜歡我?”

  問的那麼理所當然,而且理直氣壯,他愣了一下,瞬間白皙的臉龐上,一片緋紅,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了,“開玩笑啊,不要當真。”

  很久他沒有說話,等空氣都開始凝結的時候,他說,“我是認真的,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有半秒鐘的空檔,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匆匆扔下一句“開玩笑”,然後扭頭就走。

  可是還沒走兩步,就被他叫住,“總是要給個答覆,喻夕,你今天不理我,你能保證永遠不面對這個問題嗎?”

  腳下一頓,我轉過身看著他,笑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他笑笑,“不好說,但是這是第一次,我想讓一個女生快樂起來。”

  “我不快樂麼?我覺得我活的很愉快啊,不要愁前途,不要愁感情,反正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沒什麼負擔,難道不快樂?”

  “那樣不是快樂,你壓抑的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快樂,你只是習慣了活在現在的狀態中,對你來說很輕鬆很自我的空間,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快樂。”

  “你確定是我嗎?”

  “恩。”

  “是喜歡我,還是別的什麼,還是可憐我?”

  他的臉又微微的泛紅,“不是同情因素,只是覺得不說出來,一定會後悔的,大概有一種不得不做的感覺,你有過這樣的時刻嗎?”

  “沒有。”我很乾脆的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不知道咯。”

  不知道怎麼的,他的笑容,那一瞬間,好像是雨過天晴般的清亮,聲線微微的上揚,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樣的尾音,帶著點俏皮。

  我的心裡在飛快的盤算,終於“啪嗒”一下,我算完了。

  “好吧,要不我們試試看吧。”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訴任何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哼哼。”

  那時候,我一點都不想和他的關係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概我的心裡還有童若阡的陰影——我這樣的人被甩了,還被傳自殺,臉面何存。

  要是我以後被顧宗琪甩了,反正也沒有人知道,而我自己,可以做一隻安全的鴕鳥,選擇性失憶的把他給我的傷痛甚至恥辱忘記,從此也不再想起。

  他會連我的前男朋友都不是,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名字。

  誰知道,世事難料,我最終,把他所有的都忘記,大抵就是我對他刻薄的報應。

  雖說是戀愛,可是仿佛兩個人都不怎麼上心似的,我照樣宅死在宿舍,沒事就去老闆那裡跟師兄們吹吹水,顧宗琪一如尋常的忙,經常是一個簡訊過去幾個小時之後才有回音。

  我也只有他主動發信息的時候才懶懶的回上一句,而且從不對他回信的速度抱任何希望,有時候躺在床上發信息,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要是換作以前,我一定撐到跟他說晚安,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那份心情和力量了。

  也很少去約會,一個星期見面掐指可數,倒是經常因為他來學校上課,然後順道一起吃頓飯,他送我回宿舍,再互相道別。

  這樣的距離讓我困惑,但是卻很安全。

  那天跟一個小師弟去吃飯,恰巧在食堂門口又被攔了下來,又是什麼保護海洋人人有責的環保活動,有一個穿著貌似迪斯尼衣服的學生給我們派傳單。

  小師弟是個冷笑話專家,他打量了那個海洋動物服飾,側過臉問我,“師姐,他是螃蟹不?”

  我想了想回答,“螃蟹不會自己說自己是螃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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