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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意在沛公

  第二日審案魏武仍然主審,拿了那些卷子有問題的士子到堂上,一個一個分開訊問,不多時士子們供出了三個考官,其中一名正是副考官禮部侍郎龔選。

  案審到這裡,三法司諸位審官已是微微鬆了一口氣,都有些精神一振,看向魏武和雙林的眼神都有些欽佩。因為涉及需要傳訊官員,大理寺當日便擬了摺子上書元狩帝,奏報辦案進度,元狩帝很快批回,要求繼續拿問相關官員。

  三名考官拿到,又審了一日,兩名同考官都招了是為了重金才為上門送了關節的士子開了方便之門,因為最後圈選貢士還需要三主考官覆核,因此約定只有選上了,才給錢,然而問題卻出在了副考官龔選身上,因為士子們招供,龔選並未收受賄賂,只是進京後投文行卷,得了龔選的青眼。龔選則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因惜才,因為與主考官顏閣老不和,知道他不會欣賞這種務實文風,覺得這幾名士子落選太過可惜,為國選良才計,因此一時糊塗才做下此事,並非為個人私利。

  主審官拿了口供,當日立時又上了奏摺奏報元狩帝,元狩帝看了摺子冷笑道:“為國選良才?若不為金銀,則圖謀更為所大,其心可疑,此事背後定有人指使。”一邊立時革了龔選身上官職,敕命三法司嚴加訊問。

  又是一個深夜,雙林坐在大理寺大堂上,面色蒼白疲倦,他在等魏武審訊的結果,他們領了旨,只得拿了那些士子來再審,今日的夜審,自然是要動刑,他長期茹素,那種場合有些看不了,魏武看出他的不適來,便讓他在上頭等著,他在大牢里負責審訊。

  自龔選被揭出來之後,他就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然而一時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只是感覺到……元狩帝的反應,有些古怪——他們避重就輕,抓了考官受賄之事來做文章,元狩帝在此事上,卻有些過於重視,或是說,元狩帝仿佛早就等著他們發現這個一般,他有著不祥的預感。

  魏武終於從大牢里上來,看到他坐在座位上深鎖眉心,沉聲道:“有舉子熬刑不過,招了,說龔選曾於春闈舉行前三日,引薦他們見了一位貴人,道是看重他們才華,因此才為他們鑄就通天之梯,來日等他們躋身朝堂,便知他是誰。”

  雙林心裡一咯噔,問道:“可有問出那貴人形貌。”

  魏武搖頭:“只道是隔簾相見,燈光昏暗,龔選那邊,還沒有招。”

  雙林和魏武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驚駭,雙林微微打了個寒噤,低聲道:“魏大人,只怕你我早就落在彀中,被人算得清清楚楚,試題泄露,不過是個引子,真正需要我們查的案子,如今才出來了……”

  魏武看著雙林白得猶如紙一樣的臉,知道他本想避開這儲位之爭,如今偏偏被借刀殺人,步步竟然已被那人算清楚,受到打擊不小,過了一會兒才安慰他道:“當時肅王已領軍出征,此事……應該不會到他身上。”

  雙林滿嘴苦澀:“此事昭然若揭,會是誰大人你我心裡已有數,陛下親子,如何會讓人動?龔選招不招,遲早都會被問出那個人來。”

  魏武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雙林,低聲道:“我有一事不明……這些時日,朝廷政令,都太過急了些,撤藩一事還罷了,畢竟最難的大寧藩肅王到底領了詔回了京,順便還可以打打不服的藩王,還可以說是天家對自己兒子了解至深,對時局把握透徹,但到底行險,如今……又借春闈來剪除異己,如今天下戰亂,朝局不穩,為何偏偏這個時候來行此傷筋動骨之事?”

  雙林心裡一跳,想起前些日子和楚昭也說過類似的話,元狩帝,為何如此著急?撤藩前他重病不起,待楚昭回京後,他便仿佛恢復了健康,大家都以為元狩帝不過是裝病引蛇出洞……他真的是在裝病嗎?

  魏武看他若有所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莫要沮喪,不管怎麼說,這次咱們哥兒幾個,總算是走對了路,至少誤打誤撞合了上意,此事就算不在你我這裡問出來,也遲早會有人揭出來,這試題泄露的引子,根本就是為了這一天罷了。”

  雙林苦笑一聲:“魏大人,前夜我與你肺腑一談,言猶在耳,如今竟像是自打嘴巴……明日起,朝堂必是腥風血雨,此後,竟還是多多保重吧。”他心冷如灰,竟也無意在此等候,自取過披風來披上,出門叫了轎子,徑直回宮了。魏武看著他那蕭索身影,也搖了搖頭,自回了那陰森森的大牢里。

  第二日,龔禮雖然未招,福王楚旼卻親自到了大理寺投案,道是他主使的此事,大理寺不敢擅定,上奏元狩帝,福王楚旼暫押宗人府,命大理寺繼續詳查此案。

  仿佛晴天突降雷霆一般,福王捲入此案後,很快就有御史上書,彈劾福王楚旼“自幼得父輩恩寵,侍臣阿諛,任性驕縱,奢侈貪婪,不遵祖訓,包藏禍心,招納士子,私營產業,遍賂朝廷大臣,私蓄護衛,反形已具”懇請陛下嚴加查處,而後如同雙林之前預料的一般,春闈科場案很快被這喧囂的福王謀反案給遮掩過去,仿佛一個信號一般,各處之前埋下的棋子紛紛發動,宗人府率禁軍查抄福王府,自府上查抄出與滇王、洛家的密信以及私蓄的護衛、兵馬等。

  不過數日間,朝廷捲入福王謀反案的洛氏官員、壽春公主楚昕及其駙馬穎國公尹青之子尹越、景陽侯謝輝、定遠伯王京恪、內閣大學士顏應勛等數十官員均下了大理寺大牢,甚至牽連到了宮裡的惠皇后,朝廷官員人人自危,明眼人也都看出來這是元狩帝在清算先懷帝及洛氏一系的官員了,更是鉗口不言,沉默自保。

  而元狩帝也終於不再高高在上的沉默,帝王一怒,血流成河,很快宮裡發了旨意,福王楚旼為先懷帝唯一一系,不忍處置,削去王爵,圈禁王府內,惠皇后削去皇后尊號,廢為庶人,發皇廟削髮為尼,壽春公主廢為庶人,出家為尼,駙馬賜死,其餘涉及在內的官員侯爵或族誅、或流放、或囚禁、或革職永不敘用,先懷王一系幾乎被連根拔起,餘黨皆連坐,毫無反抗之力。

  從二月十八春闈案發,到四月福王謀逆案結案,短短兩個月時間,朝廷上下大動干戈,而即便是如此,三藩之亂也依然一路凱歌。朝局變換、人員變更,居然絲毫並未影響到平叛大軍的糧糙、人員任用,而直到這一刻起,有心人才會感受到元狩帝在布這一局的時候其謀劃之長遠,布局之縝密,用心之狠辣。

  便是太子楚昀,也被這一場清洗嚇壞了,畢竟他出身洛家,福王算是他的正經表兄,平日裡來往甚密,豈有不惶惶不可終日的,他求見了幾次元狩帝,直到結案,元狩帝才在御書房見了他。

  那日雙林正在一側侍立磨墨,看到楚昀一改從前那驕縱傲慢的樣子,身上穿著家常舊袍,痛哭流涕跪在元狩帝前大哭道:“父皇,福王狼子野心,平日裡還時常送兒臣貴重禮品,還時常給兒臣推薦人才,兒臣是豬油蒙了心,一直以為他是為了兒臣著想……”

  元狩帝微微含笑,輕輕撫摸楚昀道:“我兒忠厚,哪裡知道他們這些人的利害,平日裡只想著挑撥天家骨肉,幸而我兒純孝,莫要擔心,父皇總是護著你的。”

  楚昀痛哭許久,才在元狩帝的安撫下,戰戰兢兢的起了身,遞了摺子,將平日裡福王的種種反形都寫在上頭,又再三和元狩帝表了忠心,才誠惶誠恐地退了出去,再也不見從前御前那撒嬌親昵之態。

  將依然膽戰心驚的楚昀打發走,安喜進來報,洛太后求見,元狩帝正用硃筆慢慢在一道刑部上奏需要處決的人犯名字上畫了猩紅的一道,淡淡道:“太后聖體不安,不敢驚動,請太后回去好好休養,若是有事,等朕處置完朝政,自會去慈安宮給太后請安。”

  話音才落,洛太后已被洛貴妃扶著進了來,冷冷道:“哀家再不來,只怕皇帝要等哀家死了之後才來看哀家一面了!”數年不見,她老態畢露,滿頭銀髮失去了光澤,臉上皺紋縱橫,雙眼渾濁,嘴唇緊緊抿著,兩側的法令紋深如刀削。

  元狩帝微微抬了頭,也根本不起身,只是微微含笑道:“母親言重了,兒子如何擔得起。”

  洛太后嘶啞道:“旼兒自幼在你膝下長大,雖然任性些,待你卻十分尊敬,他總是你皇兄的唯一一脈,你如何忍心如此!”

  元狩帝垂眸,嘴角冷笑居然並未收起:“留他一命,已是看在他平日裡知趣的份上了,怪只怪這麼多年了,他們還沒息了想將這皇位歸於所謂正嫡龍脈的那顆心,他雖無辜,惠後卻不無辜,圍在他身邊的人不無辜!怪只怪他托生在惠後腹中吧!母后只記得楚旼承歡膝下無辜,朕的三郎又有何辜!朕的公主又有何辜!人皆有子,別人的兒子別人疼,朕的孩子,只有我自己來疼了。”

  洛太后渾身哆嗦,忽然眼裡落下淚來道:“我們洛家這麼些年,就扶出你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哀家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幼就外飾淳良,內藏jian狡,心胸狹隘,少恩多忌,狠毒刻薄,當年我不過是給你皇兄多分了一塊甜瓜,你就記恨在心,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吃甜瓜,你生病的時候我不過是去看你遲了些,你就把藥全灑了故意讓自己病得更重,去你父皇面前告狀,如今果然連你侄兒都不放過,皇帝英明神武!我倒要看看來日史書上如何寫你弒兄奪位,過橋抽板,殺戮功臣,算計孤兒寡母的豐功偉績!”

  元狩帝抬眼看向洛太后,雙眸冰寒,淡淡道:“我勸母親還是回宮好好養好身子,長命百歲,將來才有機會看史書如何評定朕一生之功過。”

  洛太后氣得面如金紙,渾身發抖,元狩帝已冷冷看向洛貴妃道:“貴妃還不趕緊扶太后回去,請御醫院派人給太后診脈,可要好好讓太后好好休養,長命百歲,萬福金安,看到朕的史書評價才是。”他語氣森寒,洛貴妃自進書房開始,就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如今被元狩帝這麼一看,身子已微微顫抖,噤如寒蟬,上前扶著洛太后低聲道:“母后……回去歇息吧……”洛太后嘴唇顫抖著道:“哀家等著看你將來如何下地去見你父皇,見你皇兄……你這樣薄情寡義、狠毒刻薄的人,不會有福報的,將來一定會不得好死,死後也是要下地獄……”

  洛貴妃魂飛魄散,上前扶著,卻到底女人力氣小力不從心,安喜見狀忙上前挾持了洛太后出去,洛太后身子佝僂瘦小,掙不過安喜,只會氣得發抖嘴上嘶啞著喊叫,只聽到一路的咒罵聲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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