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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林怔了怔:“帳本每月都有送進去給您看的,過年的時候運了一批年貨進京,賣是賣得不錯,但是又都折成貨運過來了,其他今年的鹽引之類的也還沒兌出去,空閒的銀子不多的。如今望海堂藏書樓那邊也開支不小,雖說只是些筆墨紙張抄書的費用,但是王爺時不時舉辦文會,又白白養了不少士子,還有學堂那裡,殿下開的學堂又給那麼多貧苦子弟免費讀書還供應三餐的,再就是暗衛那一塊了,您是知道的,單單馬吃的糧糙就要不少,更何況還有兵器,只這三樣,都是只見出沒有進的——王爺要用錢?”

  因喜微微嘆了口氣道:“這次王爺出巡迴來,感覺邊備空虛,只靠朝廷的糧糙俸祿養兵太難,朵顏三衛那邊也在叫苦,說是去歲秋後多雨陰濕,燥濕不勻,遭了兩次冰雹,傷了牧糙,又兼著霜期早來,以致牧糙多失收,今冬又太冷,牛馬瘦弱不堪,如今三衛氅下牧民生計艱難,時有瘟病發生,聽說有牧區遍遭其害,勢甚猛烈,有牲畜群全數死亡百無一存者,民情惶恐倍增,朵顏三衛那邊求王爺撫恤牧民,這次王爺出巡,甚至有男女牧民圍著王爺哭泣,焦灼萬狀,感苦要死,群情十分惶恐,你知道的,王爺一貫悲天憫人的,朵顏三衛投效我朝數年,雖為異族,也算是我朝子民了,王爺不免回來又有些傷神,想著從哪裡能支出些銀子優撫一番牧民,只是如今藩府這邊收入不多,你也知道的,雷相那邊咬死了軍備這邊需要加倍,今年洛相也一反常態支持軍費開支,因此竟是支不出銀子來。”

  “一回來王爺就親筆寫了一晚上的奏摺,上奏朝廷,痛陳邊民遭災的苦情,祈求朝廷優撫牧民,以救民命。結果摺子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這半年都這樣,從前陛下還時不時有親筆批紅給我們殿下的,如今往往殿下上的摺子,都沒回音的,王爺消沉了好些日子,今兒說了要縮減王府開支,變賣一些用不上的東西,我一聽就嚇到了,哪能讓主子這麼操心呢,再說好多都是先皇后留給王爺的東西啊,這般急急變賣,在這邊城,哪裡能賣出價錢?便想著還是來問問你這邊看看能不能不拘哪裡,支出一筆錢來,緩一緩。”

  雙林蹙眉道:“王爺太過仁厚了,我聽說糙原上牧民雖苦,那些貴族卻是腰包雄厚得很,他們治下的牧民有災,合該免稅撫民,那牧民也不至於如此哀苦,如今無非是看著王爺仁厚之名在外,朝廷又一貫優撫夷狄,寬大禮遇,賞大於貢,因此才演出這麼一場戲來。要我說,不若接收那邊過不下去的流民,橫豎不當差、不納糧,稅賦俱輕,凡歸我朝,進來就給田耕,倒是白白得一批壯丁。”

  因喜苦笑道:“我何嘗不知?便是王爺也不是那一味仁厚之人,心裡也是清楚的,否則早就將軍費挪去撫民救災了,但如今情勢如此,再則你那日沒見到那情形,幾百頭牛一夜之間死去,老牧民跪在牛屍旁嚎啕大哭的慘狀,但凡心是肉做的,都不會不動容的……更何況殿下?更何況朵顏三衛你是知道的,朝廷優撫也是有理由的,若是逼急了他們,邊境堪憂。如今朝廷遲遲沒有回音,這眼看也要開春了,只怕春暖後,傳染迅疾,事情更是無法收拾。”

  雙林想了下道:“若是不提長久,只是短期想要弄一筆銀子賑災,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說來話長,今兒天也晚了,公公先回去,我今晚細細寫個摺子,明兒讓敬忠送去王府給您。”牛瘟古今都是難題,即便是後世有先進的醫療技術,有牛痘等預防疾病的技術,在控制分散廣大的牧場瘟疫上,也不是個容易的事,如今也只能從彌補牧民損失考慮了。

  因喜看他一說,倒是心裡鬆了一口氣:“雜家也想著你辦法多,若是能解了主子煩憂,那是最好。”

  雙林道:“為主子分憂,應該的。”

  因喜看他神色淡淡,知道他如今對王府心是越來越遠了,卻也沒辦法,誰知道王爺好好的忽然又耍起性子來了?若是多加籠絡器重,這人心軟,必是能牢牢籠絡住的,可惜王爺平日裡待那些清客們都能寬容謙遜,百般招攬,如何偏偏對身邊人就眼裡揉不下沙子,求全責備起來了。

  他心裡嘆了口氣,又說了幾句小世子的情況和那狗的用處,褒獎了一番雙林,才起身回王府。

  果然第二日一早,敬忠便親自跑進王府送了個細摺子進來,因喜打開看了,喜不自禁,想了想,卻將那摺子揣在懷中,親自送到了楚昭面前。

  “賑災慈善拍賣?”楚昭將那摺子打開,看到熟悉的字跡,挑了挑眉毛,笑了聲:“字倒是寫得有些長進了,只是看著太匆忙了,潦糙了些。”

  因喜看他一眼就認出是誰的字來,倒也不提傅雙林了,只說道:“我朝詔令,諸以財物典質者,……經三周年不贖,即行拍賣。這典當行時常便有此拍賣,而因著是為撫災,建議由寺廟德高望重之法師主持,這佛寺里本也有唱賣佛衣之傳統,殿下只做發起人便好,也省了將來被人彈劾非議的後顧之憂。至於用來拍賣之財物,則可王爺行王令於大寧府內外,令四方商人、文人積極參與,王府也出幾樣珍品,再請王爺親自寫幾幅字,拍賣所得的銀兩,皆用於牧民賑災,疫病防治。”

  楚昭看了一會兒那摺子,低低讀道:“三唱未竟,益價不犯?”

  因喜道:“是,這也是參照的佛寺唱賣的規矩,凡叫價未滿三次時,競買人即可繼續加價而不受限制,直至拍賣標的被三唱賣出為止。”

  楚昭笑了下:“還真想剖開他的胸口看看,到底裡頭那心是不是七竅的,什麼亂七八糟膽大妄為的都敢想,想來我等皇家子弟,幾曾見過這等典當拍賣的活計,虧他能想到這上頭,難為想得又齊全,連前些日子支淵法師應了孤的邀請過來,如今還在青岩寺掛單,他都能想到教他來出頭主持,還叫孤請四方名儒、朝廷閣臣寫字來拍賣,這遼東一代四方客商雲集,連高麗倭族都有客商過來的,多仰慕我朝文化,若是真弄些名家字畫來,只怕還真的能賣出不少銀子……叫孤想起當年他給孤修園子出主意的時候,那時候也說讓大臣們題匾換錢……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一套……”

  因喜看楚昭說著說著忽然又不說話了,只是拿著那摺子出神,過了許久才又輕輕感慨了一句:“都這樣多年了……”

  因喜看楚昭的臉色,應是有七八分准了,心下一松道:“正好咱們手裡有一家興隆典當行,不若便讓這典當行操辦起這事來,殿下再去請請支淵法師?”

  楚昭輕輕將摺子折起來道:“便這般辦吧,待孤出個王令,再寫信給從前認識的名士大儒,幾位閣老,多半都是要賣些面子給孤的,總能誆幾幅字畫來換些銀子,王府內庫里你也看看,有什麼大而無用的東西,諸如屏風、玉石盆景之類的,都拿去拍賣了吧。”

  因喜道:“是。”便退下忙去操辦去了。

  楚昭將那摺子拿在手裡,待要放回案頭,卻又忍不住打開重新看了次,良久才自言自語道:“還是那樣,開頭就平鋪直敘有事說事的,也不先將那什麼撫民憂國,為主分憂的大道理粉飾一番……孤說無事不必進府,他還真就一年都不進府……真是個目無主子的。”

  這邊雙林卻不知道楚昭如何心裡腹誹他的目無主子,接了差使後果然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場地、人員、保安,樣樣都要打點,尤其是這王令一出,大寧藩內外處處震動,這拍賣的東西又已先放了一部分出去讓四方客商周知,人人皆知這興隆典當行有許多珍貴物事,盜匪顯然也都盯准了這邊,少不得打點精神,不僅安排了同興鏢局的人過來負責明面上的保鏢,更暗中調了一批王府暗衛來守衛。他又是個比旁人心更細的性子,從唱賣程序、人員安排、拍賣品的順序、拍賣品的介紹、保安保衛、拍賣秩序維持等等,他全都一一過問,事無巨細,樣樣都安排得仔細妥當,總算到了拍賣的正日子。

  正日子那日王府自然又是重兵把守,肅王爺親自到場,支淵法師主持,第一日拍賣不限人次,藩地百姓都可進入,場面好不莊嚴浩大,第二日就開始收錢賣票進場,按價排位,拍賣足足拍了三日,四方客商雲集,如內地巨商、高麗、狄戎、倭國等地商人包括海商都有慕名而來的,這些人不止買東西,看了一日拍賣,少不得為了炫富還捐了不少珍貴的東西出來拍賣,到最後你爭我奪,居然仿佛鬧劇一般,以誰拍的價格高,誰拿出的拍賣品最珍貴為榮。更有商人見了楚昭一面,仰慕莫名,揚言為了肅王爺捐出銀子賑災。那爭先恐後的場景,教人幾乎以為那些喊出來的價錢,只是一個數字而已,甚至一幅王爺親筆寫的字,拍到了三千兩的高價。

  三日拍賣結束後,又有不少客商看出了此舉獲利甚多,詢問興隆典當行是否以後還會舉辦拍賣會,雙林少不得順水推舟,約了時間再開拍賣會,下一次的拍賣會可就是以盈利為主了。這次借了王令得以大肆宣傳了一把,打出名氣,雖然拍賣會的銀子全都無償捐了,卻到底得了些實惠,總算不是白白辛苦一遭,雙林想到此,心裡甚為安慰。

  只是三日拍賣結束那日,楚昭在他坐的包間裡,特特叫了他過去,他行禮後站著垂手等著他示下。王爺歇息用的包房是他親自布置的,屋裡一色素緞軟墊,一點薰香都沒用,只在牆角供了一樹臘梅,還是他親自去挑了來的,在牆角並不醒目,卻使得整間包房裡清香四溢。

  楚昭背靠在包房供往下看的欄杆上,手裡拿了一枝臘梅仿佛隨意無心賞玩著,為著以示重視,他穿得分外隆重,一身玄底四爪金龍王服配著金龍銜珠金冠、步雲靴,繡紋繁複,里里外外重重疊疊穿了幾層寬袍大袖,整個人雍容儒雅,尊貴安詳,薄薄雙唇抿著,雙林等了他半晌沒說話,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卻看到他一雙冷冷清清幽深如潭的雙眸正盯著他,看他看過去,才抿了抿薄薄雙唇,說了句:“你這次辛苦了,辦得很好。”

  雙林張口剛想說些為主分憂應該的套話,卻被楚昭開口截斷道:“下去吧。”雙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想著這次如此圓滿,掙了這麼多銀子,想來楚昭應該算是滿意和高興的,不過大約對自己當初拒絕他還是有些介意,所以冷淡很多。

  拍賣會結束沒多久,京里都專門來了天子使臣,傳了元狩帝的口諭,誇獎楚昭仁厚聰慧,愛民如子,又嗔怪他不早奏報,否則定寫一幅御筆來拍賣。語氣十分親密,父子感情仿佛從未有過疏遠一般。楚昭接了口諭,心裡也放下了,他如今在藩地,只怕有人離間,說他沽名釣譽,市民以恩,更怕被無故套上冒賑一罪,要知道不是誰都有資格做慈善賑災的,朵顏三衛雖算他的藩地內,卻事涉異族,十分敏感,所以此事一開始讓佛寺主持,即便如此,王府幕僚清客們仍是有人反對,只怕太過高調,招了上邊的眼,畢竟如今王爺處境不同,如今看來倒是沒有犯了上邊的忌諱,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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