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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昭進了梅林轉了個身,便看到他的小內侍正看著梅花上的雪靜靜出神,眉目涼薄,神色淡淡,眼梢嘴角都落落寡歡。雖然今日晴朗,卻仍是冷得緊,他卻既沒戴帽子,也沒穿披風,淡淡的陽光柔和灑在梅花殘雪上,他坐在那裡倒似一副畫得極淡卻極有神韻的水墨畫,只是,若是為這幅畫題句的話——楚昭腳步頓了頓,腦里冒出了一句詞來:忍教長日愁生。誰見夕陽孤夢,覺來無限傷情。

  他這是在愁些什麼?他仰慕自己,如今得償所願,雖然面薄躲出去了那麼久,自己也顧念他的面子,也覺得有些不知如何和他相處,索性便也由著他在外頭裝病躲懶,但是他應該是高興的吧?那日一時意動,也許是憐惜,也許是想著獎賞,索性順水推舟,後來卻也也有些思想他,所以今日巧遇,心中歡喜非常,忍不住留了他下來,只是看起來,怎麼心思又多重了幾分?剛才不還和雷雲談笑風生念打油詩嗎?怎麼一見到自己倒又成這木頭樣子了?

  他心裡覺得有些不悅,解了身上的披風,過去披在雙林身上,雙林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到他忙站起來,楚昭比他高了一個頭,只是按了他肩膀笑道:“想什麼呢?這就吃好了?這石頭上涼,怎麼出來也不穿上披風,柯彥說了你還要慢慢調養,等藥毒散去,你可仔細些才好。”

  雙林微微掙了下,感覺到那大氅上蓬鬆的貂毛里,夾雜著楚昭身體的味道,密密籠罩著他,叫他十分不自在,他退開幾步要解開那大氅,卻被楚昭按著肩膀動不了,正要說話,卻聽到梅林里有兩人在說話,似乎是過路閒談的樣子,其中一人聲音酒意甚濃:“那洛文鏡號稱什麼足智多謀,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恃才兀傲,悖謬乖張,淺薄猥瑣,真是可笑。”

  另外一個低沉些的聲音笑道:“王爺器重他非常,今日還誇他襟懷夷曠,有晉人風,聽說這左相的位子就是留給他的。”

  前頭那聲音嗤笑了一番道:“怪道我說呢,這麼多宿儒名士在這裡,如何就輪到他了,看到今日他那公然拉著王爺身邊權宦太監獻媚的樣子,幾十歲的人了,對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喊什么小兄弟,喊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真真的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了,簡直恥於與他同為僚屬。”

  楚昭臉一沉,便要出去,雙林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抬頭輕輕搖了搖頭,楚昭看他眼睛清澈,一時啞然,聽外頭另外一人繼續道:“王爺還是分得清的輕重的,你沒看吃飯的時候那內侍只是站著伺候?可見王爺心裡明白得很呢,外頭大事,還是要靠著咱們來的,這位王爺從前在京里就美名遠揚,虛懷若谷,最是謙厚和氣的,不是那等蔽於權幸、昏聵不明之人,再說那姓傅的公公聽說也是有些能幹之處,聽說那望海堂就是他監造的,王爺也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先頭那人道:“不好說,你看看他剛才念的什麼侮辱斯文的打油詩,若不是洛文鏡拍掌稱好,只怕當場幾位題詞的大人就要翻臉,也就王爺一貫謙和,太過和氣了些,身邊人就恃寵而驕起來了。聽說前兒開平郡王世子因為觸怒了那內侍,被王爺給了難堪,開平郡王親自來賠罪,王爺都沒給郡王好臉色,後來聽說開平郡王回去後,生生把世子腿給打斷了,關在家裡讀書。這內官雖然身份卑微,卻是貴人身邊伺候著的,個個都是手眼通天了,只是那洛文鏡一貫號稱清高傲骨的,如今居然也如此諂媚露骨,著實令人看不慣。”

  另外一人道:“王爺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如今上頭的這位……君心難測,將來的事如何還不好說呢,知道兄台一貫剛直,你也先收斂收斂脾氣,難得王爺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王府里待遇優厚,聽說過了年就要開望海堂文會,四方大儒雲集,眼看這遼東一帶,文脈將興,風雲際會,魚龍得水,到時候你我正可大展拳腳,就算不能顯親揚名,也可一展才華。”

  兩人說著說著遠走了,楚昭看雙林已解了下來自己的大氅,捧在手裡,低頭站在一側,睫毛掩映著眼眸,看不出神情,他深呼吸了一下,知道自己今日本來出來是為了拉攏藩地文人的,若是鬧出不快來,旁人不道那兩個文士有辱斯文,卻只會說自己袒護內宦,偏袒洛文鏡,識人不明,文人相輕相罵起來,個個一張嘴能把你說得一文不值,從前父皇就最忌憚這一點。

  只是他如今只覺得一口氣悶在胸中,上下不得,而如今和雙林說什麼都不合適,他覺得雙林比那些文士更重要更得他心,可是多年收到的正統教育卻知道他這話說出來不合適,“孤更看重你”這句話在舌尖滾了滾,到底咽下去了,他深深看了雙林一眼,往禪房走了回去,雙林跟在他後頭,和從前一樣安靜而輕巧,他卻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存在感。

  青岩寺賞完梅做了詩大家盡興而歸,楚昭回了王府,因喝了酒又從外頭回來,少不得服侍的人們又忙亂了一番伺候他摘冠換衣,梳頭洗臉,薑湯熱茶,待安定下來,他看旁邊伺候的英順問:“適才雙林和我一同回來的,人呢?”

  英順微微低了頭道:“他和因喜總管告了假說外頭有點急事兒需要處理,已又出了府去了。殿下若是見召,小的命人去傳?”

  楚昭有些悵然搖了搖頭,沒說什麼,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雪石剛入宮的那段時日,無論如何也不肯和他出宮去見舊友,更不願意和他去參加什麼宴席、文會。

  他忽然好像知道了為什麼雙林明明得償所願,卻比從前更憂傷而心事重重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可是他與雙林之間的距離,不僅僅只是舟人與王子之間的距離,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他想起死前絕望看著他的雪石,大概,那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可是他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叫他高興起來。似乎事情又回到從前,他除了賞賜,還能做什麼?

  楚昭問英順:“如果是現在,什麼事能讓你高興?”

  英順想了一會兒道:“到宮裡十多年了,小的特別想家,若是能見一見家人,那就最好不過了……”一邊說著,眼圈已是紅了。

  楚昭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是上次放過的番外章,大家看過的可以不買,昨晚匆匆忙忙放上去的忘記說了。

  第82章回鄉

  這不久後便是過年,楚昭大宴藩地臣屬,又是諸般事宜,居然比從前在宮裡還要忙,待到忙忙亂亂過完年,便又是辦學堂等諸事,藩地百事都需他來決斷,他忙著諸事,看雙林一直藉機在外頭忙著,也沒時間好好找他……他也沒想好能和雙林說些什麼,他只是希望他能開心些,卻又不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麼才能讓他開心。

  兩人這般不咸不淡地拖著,一冬便就這麼過去了,轉眼便到了春暖之時,大地解凍,重修望海堂的事又提了上來,雙林腳不點地地帶了民伕等人親自上山監造,忙了一個月,到底是將那望海堂給修葺的里外一新。楚昭給元狩帝上奏寫信,少不得也提了一點,元狩帝十分讚賞,命人賞了千卷書到望海堂,少不得舉辦了個十分隆重的儀式,望海堂藏書樓興興頭頭地這就開張了,一時國中不少名士得了消息,特特跑來,楚昭又親自邀請了自己曾經的太傅劉澄,以及名僧支淵法師等人來講學了幾次,望海堂的名聲就打了出去,名聲遠揚國中。

  雙林辦完這件大事,也在外宅歇息了,仍是幾乎不往楚昭眼前過,楚昭卻是辦完望海堂這件大事,拜了洛文鏡為左相後,終於閒了下來,卻是要辦懸在心頭許久的一樁事了。

  這日楚昭卻說要遊春,特特點了雙林服侍。雙林跟了過去,卻看到楚昭只帶了天樞、天璇等四個侍衛,因喜、英順等內侍一個都沒帶,心下有些狐疑。

  到了封地邊界的雲鑼城,楚昭藉口要歇息,在城裡住下。這日卻是悄悄改換了裝扮,悄悄帶了傅雙林出了城,上了馬車一路東行。

  傅雙林看著一路出了封地,藩王擅離封地是謀反大罪,傅雙林心下暗疑,卻也不發問,只一路默然而行,漸漸到了灌縣,他看著楚昭拿出了經商的路引帶了他進去,心下更是猜疑不決。

  縣城裡頗為熱鬧,楚昭看他好奇地東張西望,假裝漫不經心道:“你不是灌州人麼?若是這裡有親屬,便去探親好了。”

  傅雙林臉色微微一變,這裡居然是原版傅雙林的籍貫!他穿越來就已受了宮刑身在宮內,對原版傅雙林的家人哪裡有一絲記憶?還有,楚昭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有些呆怔的看向楚昭,楚昭看他臉上的表情,卻以為他是驚喜,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了,繼續假裝不在意地道:“馬後頭我讓英順他們置辦了些咱們那邊的土產,你也別空手上門了,拿著過去吧……我就在最大的酒樓,嗯就那家福源樓吧,在那裡等你……你看完家人就上來找我好了。”

  他轉過臉看向前方最高的酒樓,自覺非常體貼,傅雙林要見家人,自己跟著去,他肯定不好說什麼體己話,讓他自己去見見家人,在家人前得了臉,心結開了,自然就對自己感恩戴德了不是?

  傅雙林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小的謝謝爺的體恤……那小的這就去了?”

  楚昭抿嘴點了點頭道:“有天樞跟著我呢,你只管去把。”傅雙林垂了睫毛,自走了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傅雙林牽著馬慢慢的走到了一處小巷子,一邊回憶著自己聽過的籍貫信息,眼看著楚昭應該已經看不到自己了,才找了個坐在門檻上就著日光揀茶葉的老太太問道:“老人家,借問一聲……當陽街傅家您知道怎麼走麼?”

  那老太太抬了頭,覷了眼他,問道:“當陽傅家?早沒了!”

  傅雙林呆了呆,那屋裡頭卻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阿娘你在和誰說話呢?”

  那老太太轉頭道:“沒啥,問路的。”

  裡頭走出來個小娘子,青衣藍裙,頭上包著蘭花帕子,桃心臉兒,兩隻眼睛十分靈活,出來看到是這樣一個斯文水靈的小後生,臉上笑了:“小官人是要問哪裡路呢?”

  老太太哼了聲:“說是找當陽傅家呢,絕戶的,早沒啦。”一邊嘀嘀咕咕著一些話,依稀聽到是世道不公,人心不古之類的話頭。

  小娘子愣了愣,又上下仔細打量了傅雙林一下,笑道:“這位官人哪裡來?是投親呢?訪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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