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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他的眼一陣發酸,明顯地受傷了。

  “我不會改變主意。”

  “你剛剛改變了主意。”

  “我不會改變主意。”她又說了一遍。

  “你會的。”他慢慢地道,“我會變,變得讓你改變主意。”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離開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酒杯,淺淺地呡了一口,獨自開始吃飯。

  他的背影如此孤獨。

  她有些不忍,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勸道:“別這麼不開心好不好?至少我們……還是朋友。”

  “不,我們不是朋友,”他抬起頭,目光淡淡地,“如果你不肯做我的妻子,我寧願重新變成陌生人。——讓你重新認識我。”

  “我認識你,一直都認識你……”

  “那只是以前的我。”

  “鷺川,求你不要這樣!我只是個通房丫頭的女兒,你母親一直都不喜歡我,我不值得你這樣……也不想你為我改變。因為,”她捏著自己的手指,“我不會改變主意。”

  “不必感到內疚,我也不需要安慰。”

  他的語氣完全平靜,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

  她覺得有些吃驚。這不是她所認識的王鷺川,不是那個大大咧咧,喜歡熱鬧的王鷺川;不是那個笑逐顏開,事事稱心的王鷺川。她還記得他最喜歡開的玩笑:

  ——我作了一句詩,你想不想聽?

  ——你?作詩?說來聽聽。

  ——“愛你像蟑螂。”

  ——這是什麼意思?

  ——不該來時它偏來,來了你又轟不走。

  “那麼,保重。”她默默地站起來,打算離開。

  他沒有回答。

  她走了兩步,忽然沖回來,大聲道:“你真的不肯走?”

  “這裡是客棧,誰都可以來。”

  “王鷺川,別捉弄我的同情心。”她大聲道,“我說過不會改主意,就是不會改主意!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王鷺川眯著眼睛打理著她。這才是真正的蘇風沂。她的憤怒總是比常人遲到半步,卻會突然跳起來,反戈一擊,將人打得昏頭轉向。

  “哈!你什麼時候有過同情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哪次我沒讓著你?”他抱著胳膊,不理會她,冷冰冰地道。

  “哦,是麼?既然我一無是處,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我就是喜歡沒良心的女人,”他站了起來,身影如一道烏雲般掠過她的臉頰,雙眸寒光閃爍,“怎麼樣,現在是不是終於覺得我是只可愛的蟑螂?”

  “你想怎麼樣?”她目露凶光。

  他的牙齒咯咯作響:“他是誰?”

  “原來你來找的人不是我,是他。”她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我們的事與他沒半點關係。請你不要碰他,不然我就會讓你明白我真正沒有同情心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怒火在目中燃燒。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臉色由青轉白,忽一拳砸在桌子上,將桌面砸了個大洞!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鷺川的脾氣雖然很大,卻從沒有在她面前這樣生過氣。他永遠讓著自己,吃飯搶著付錢,上車為她拉門,吵起架來更是口拙,從來都是他先檢討認錯。因為他一向認為自己是男人,是大哥,凡事應當虛懷若谷,而不是斤斤計較。何況天底下講理的女人原本就很少,跟她們爭辯,簡直是白費功夫。所以男人們擅長的那些虛情假意的奉承、故意屈尊的謙遜、以及息事寧人的寬容,全在他的修養之內。而這些對蘇風沂都不怎麼管用,也難以叫她服貼,更是半點也不會感恩。她屬於天底下最難討好的那一類女孩子。

  果然這一拳四座皆驚,看客們的眼睛全都溜了過來,悄悄地期待一場好戲。

  “我不和你打架!”她扭頭就要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顫聲道:“阿風,幾天不見,你就這麼恨我?”

  她站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們家在怡春縣有一處百年舊宅,閒置多年,一直有買家出價,你父親卻從不打算賣掉,是麼?”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愣了愣。

  “那座舊宅的下面,有一座漢王的墓。”

  他的臉驀地蒼白。

  “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父親為什麼處心積慮地要把我嫁給你了。”

  說完這話,她瞪著眼睛看著他,等著他說點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此說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騙我?”

  他的臉崩得很緊,雙目陰沉。

  “我也三個月前才知道此事。先前,我一直懷疑我父親為什麼對我的婚事那麼熱心。他有一大堆兒女,嫡生的都懶得理睬,哪有閒心管我這個通房丫頭生下的女兒?你難道不記得,他原先是打算把我的三姐嫁給你,你爹爹都答應了,你卻死活不干?”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輕輕地道:“你就為這個難受麼?阿風,跟我回去。我去說服我爹爹將那間屋子賣掉。那墓里會有什麼?裡面不過躺著一俱骷髏。”

  “不,我已改變了主意。不會嫁給你了。”原本指望他勃然大怒,然後憤而離去,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她只好硬生生地說道。

  一絲悲戚之色浮上他的眼梢:“那麼,你離開我不干別的事,只是因為他,是麼?”

  “是。”

  他猛然放開了她的手,無奈地笑了笑,頹然坐下,眼中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淚光:“很晚了,你去睡罷。我想獨自呆一會兒。”

  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如此傷心,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不走,我請你喝酒。”

  “不必。”

  “我不想看見你難過。”

  她要了兩瓶杏花村和幾碟他喜歡的小菜:“無論如何我們都曾是最親密的朋友,我先敬你一杯。”

  他沒有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卻將一整壺酒都捧了起來,仰頭灌了下去。有一半的酒潑出來,淋濕了他的前襟。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苦笑:“阿風,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

  她將手中之杯一飲而盡,烈酒好像刀子一樣燒著她的喉嚨:“不知道。”

  “你這個人,真實得令人倒胃。”

  “是麼?”

  他又開始拍開第二壇酒的封泥,將酒倒到碗裡,一飲而盡:“干!”

  “慢點喝,你很快就會醉了。”她拉住他的手。

  他擺了擺手,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的酒量?”

  “別喝了。”

  “阿風,自從那次我爹帶我去你家,在後花園裡遇到了你,我就知道你會是我的妻子。……我從沒有想過你會不是。”他唏噓長嘆。

  “那時你才七歲。”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只是個黃毛丫頭,梳著兩條細細的小辮。眉毛是淺黃的,淡得看不見,遠遠只見兩隻黑幽幽的大眼睛。……你的貓跑到樹上去了,求我爬樹幫你弄下來。我……我把貓兒抱了下來,你高興得直跳,還親了我一下。”

  “……這是陳年老事了吧?”

  “要說咱們的陳年老事,這麼多……多年下來,數……也數不清,難道你……都忘了?”

  “唉,不要說了。”見他越說越傷心,她的眼也跟著發紅。

  漸漸地,他兩眼發直,雙手發軟,已是明顯的醉態,她道,“我扶你回房歇息,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回家去罷。”

  她將他扶起來,他推開她的手,怒道:“不!我不回去!”

  說罷徑直向前走了幾步,身子一歪,正巧唐蘅從樓上下來,一把拉住他,聞見他一身的酒氣,皺了皺眉,道:“你喝了很多酒?”

  王鷺川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吼道:“酒……酒不是你叫我喝的麼?”

  唐蘅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讓你喝這麼多酒?”

  “阿風,跟我回家……”他已醉得人事不清,緊緊拉住唐蘅的手臂,死死不放。

  唐蘅忙哄道:“好,好,我先送你回房,咱們明天就回家。”一邊哄,一邊惡狠狠地盯了蘇風沂一眼,道:“是你給他灌的酒?”

  蘇風沂一直躲在王鷺川身後,小聲道:“你沒見桌子給他捶了個大洞?這種時候如果不喝酒,他就要找人打架啦。”

  聽她說話舌頭也有些大,唐蘅忍不住道:“你也喝了很多?”

  “我只好陪他喝,不忍心看他傷心成這樣子。”

  “這事兒全是你弄出來的罷?現在都亂了!”

  “是我弄出來的我才這么喝。一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多酒呢!”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送他回屋去。”

  “我幫你一把。”

  兩人一人扶著王鷺川的一隻手臂,將他送到房內,放到床上。

  唐蘅苦著臉道:“怎麼辦?他還是死死地拉著我的手不放。”

  蘇風沂正幫床上的人脫靴:“誰讓你渾身香噴噴的?你就讓他拉一會兒不行麼?替我看著他,我得下去結帳。”說罷,閃身關門離去。

  下得樓來,付了酒帳,呆呆在樓下坐了一會兒,忽又奔回去敲唐蘅的門。

  “什麼事?”

  開門的時候,唐蘅已換了一件淺灰色的睡袍,臉色微紅,仿佛酒醉一般。

  蘇風沂呆呆地看著他,期期艾艾地道:“阿蘅,今晚你不能睡在這裡……”

  “為什麼?”

  “我怕……鷺川會強暴你……”

  “強暴?”唐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紅紅的道,“真的?”

  蘇風沂盯著他的頭,怔怔地道:“阿蘅,你為什麼是光頭?你的頭髮呢?”

  她嚇壞了,因為開門的時候唐蘅的一隻手竟然捧著一個假髮。而他的頭皮油光鋥亮,與和尚無異。

  “哦,我沒頭髮。一直光頭。”唐蘅耐心解釋。

  “為什麼是這樣呢?”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唐芾給我喝過一碗參湯,喝完之後頭髮一夜間就掉光了。再也沒長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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