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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孕育到出生,大約十個月的過程,卻顯得那麼漫長,莊重,而又奇妙。

  我看著妻子的小腹一天一天隆起來,昔日張揚跋扈的女孩在這過程中,慢慢地沉靜下來,如同被琢磨過的玉石,變得細膩柔婉,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

  空閒下來的時候,我會聽那小傢伙在媽媽肚子裡的動靜,想像那是怎樣親切可愛的生命在裡面逐漸成長,急著要到這個世界上來。

  梁舒榕請了假,安心地在家裡織一些圖案漂亮的衣服,甚至還學會了做布老虎鞋子。預產期將近的時候,她仍舊很平靜,沒有太多的焦躁和不安。嘴角時時噙著溫和的笑意。

  有時候她看著我惶惶然的樣子,反而會笑著勸慰我:“傻瓜,有什麼好怕的?”

  “……你會很疼嗎?”

  “我又沒生過,怎麼可能知道。”她拍拍我的頭,“真是笨蛋。”

  “……我能跟你一起進去嗎?”

  她搖搖頭:“你在外面等就好了。”

  “……”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難受的樣子。”她笑了起來,虎牙依舊,卻宛然是成熟女人的溫柔安寧,“會嚇到你的。”

  直到她被推進產房,臉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的時候,她還在握著我的手,朝我強顏歡笑:“你不要緊張。”

  “嗯。”我用力握著她的手。

  她看著我:“我喜歡吃的果仁,你帶了嗎?”

  “嗯。”我連忙點頭。

  “那我織的衣服呢?”

  “也帶了,都帶了。都在袋子裡放著呢。”我摸著她的臉頰,濕漉漉的,不知道是疼出來的汗,還是眼淚。

  她似乎是疼的說不出話來,護士也在不斷催促,最後,梁舒榕隱忍著咬了咬嘴唇,費力地朝我微笑道:“……等我……出來,嗯?”

  我連連點頭,握著她的手。她汗濕的額發下是那雙漂亮的,貓兒一般的眼睛,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明亮。

  “我們會陪著你……小霖……”

  這是她這輩子,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難產,大出血……

  這些混亂的詞語,早已是記不清了。

  模模糊糊只聽到需要輸血,可是梁舒榕的血是罕見的RH陰性,熊貓血,一時間根本沒有這麼多可以供給她。最後昏天黑地中,隱約是聽到有護士喊了句:“李主任!登記過病人中,有一個RH陰性血的!”

  我幾乎是瘋了般搶過登記表格,一眼掃過去,看到的名字卻讓我更是透不過氣來。

  程維。

  ……是了,我怎麼就忘了,這家醫院,也是他余家門下的機構。

  醫生在聯繫他,碎碎嚷嚷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只覺得焦躁得快要炸裂,每一秒時間都是那麼重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就自動作出反應,我搶過了工作人員手裡的電話,恍惚間聽到有人嘶啞到變樣的聲音,哀哀懇求著電話那頭的男人。

  我什麼都意識不到,只知道自己的妻子現在躺在手術室里,需要那些救命的血。

  如果他願意救她,即便現在要我給他跪下,我都不會猶豫。

  我已經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姐姐,失去了曾經的程維。我不能再失去梁舒榕,不能再失去她。

  電話那頭靜默了很久,然後,只聽到冰冰冷冷的一句:“我為什麼要救她?”

  一切仿佛轟然崩塌。

  仿佛要把肺腑都燃燒成灰燼的痛楚中,所有的感官知覺都離我遠去,我聽不清任何人的聲音,看不清任何人的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清醒,是否還能呼吸,是否還站在手術室外面。

  就這樣,一片的混亂。

  梁舒榕被推出來的時候,臉上蓋著白布。我茫然地站在原處,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塊白布的顏色一點一點地擴散,一點一點地模糊。最後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種空洞的色彩。

  我覺得就是在這一刻,支持著我的最後一點東西,驀然垮了。

  “孩子是平安的。”

  似乎是有人這麼說,然後有人把一團小小的,暖暖的,用布裹著的小傢伙送到了我面前。他哭的那麼響,以至於將我渙散的神智,一點,一點地,拼湊了些許回來。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扯著嗓子賣力地哭著,好像在哭它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一樣。

  “是個男孩。”護士小心翼翼地說。

  我就這樣看了那個裹在布里的小傢伙很久,直到眼角生疼,才明白是眼淚滾了下來,一滴兩滴,直至從護士手裡接過他來,抱著那一團小小的溫暖,撕心裂肺地哀慟哭泣。

  孩子被護士抱去育嬰房,然後便只剩下母親尚且溫熱的屍體。護士正勸慰著,要將她推倒太平間去。忽然產科入口處一陣喧譁,大家都回過頭去。走道上步履匆匆來了一個男子,身形高大,西裝革履。

  他衣冠楚楚的樣子,和我眼前悽惶的現實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突然不知是被怎樣的仇恨燒著了臟腑,別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我便衝到了他面前,揪著他的衣領,照著他俊秀的臉狠狠地揍了下去,透支了所有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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