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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午飯時間到了,醫生看了下手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了問詢室。

  卷卷一個人留在房間內,半天半天坐在椅子上不動,當然作為危險病人,她右手被縮在桌子腳上,想動也動不了。

  “你是故意的對嗎?”卷卷低頭問道。

  “是。”林馥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像情人一樣親昵的說,“你可是我最親密的人,我當然要知道有關於你的一切。”

  “你想幹什麼?”卷卷問。

  “我想找到你。”他回答。

  卷卷再次沉默下來,放在桌子上的那隻手,猛然握緊,緊得有些發疼。

  “我知道的,你不是這個身體裡的人格。”一隻手輕輕撥開她耳邊的碎發,對她耳語道,“你是個真真正正的人。”

  卷卷猛然回頭,看向身後。

  身後什麼都沒有,她緩緩回過頭來,發現對面多了一張椅子,椅子上面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目光穿過桌子,安靜的看著她。

  卷卷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身體一歪,鎖在椅子腳上的鐐銬,將她的身體帶向一邊。

  少年朝她抬起一隻手,朝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

  “放鬆一點。”他容貌蒼白美麗宛若天使,但不苟言笑,他平靜的對卷卷說,“神父不在,這裡是我的內心世界。”

  卷卷這才注意到環境的不同。

  她環顧四周,雖然依然是剛剛的問詢室,但是室內的光線卻仿佛調暗了幾調,到處都是灰白灰白的,像一張老照片。

  卷卷再次看向對面那個少年,問:“你是林馥,真正的林馥?”

  對方略顯倨傲的點點頭,對她說:“謝謝你救了我媽媽,雖然她這個人貪圖享樂,見色忘義,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卷卷:“……”

  他到底是在謝她,還是在諷刺她?

  “也謝謝你救了我。”少年從座位上走下來,白色的袖子底下垂落一串鑰匙,隨著他的步伐,鑰匙碰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他來到她身邊,將一把鑰匙穿進手銬中,鑰匙扭動,手銬掉在地上,他轉頭,一雙漂亮的茶色眼睛注視著她,“所以我放你走。”

  卷卷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扭了扭手腕。

  “需要我幫你幹掉神父嗎?”她問。

  “呵呵,我想你搞錯了。”少年彎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略顯高傲的,帶著扎人小刺的,瑰麗無比的笑容,就像開滿整座莊園的紅色玫瑰花,“不是他奪走了我的身體,而是我看他可憐,讓他暫時替我保管一下身體。”

  卷卷:“……”

  他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嘴硬啊?

  看看他這小胳膊小腿的,卷卷估摸著是後者。

  她略顯躊躇的看著他,心想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最難搞了,明明需要幫忙卻不肯開口,別人想主動幫忙還得照顧一下他的自尊心。

  “還愣著幹什麼?”林馥側身退開一步,將身後的大門讓出來,“快回去吧……如果有人在等你回去的話。”

  “你呢?”卷卷問道,“你不回去嗎?”

  “又沒有人在等我。”林馥似笑非笑,“我要是沒猜錯的話,我父母會趁著這個機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徹底擺脫我。我可沒興趣一天到晚面對一群病人,就讓神父代勞吧。”

  卷卷:“……”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到底是在難過,還是在幸災樂禍?

  卷卷頭一次碰見這麼奇妙的人,光從他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內心在想什麼,他說的每句話又像真的,又像假的;他的每次微笑又像諷刺,又像悲傷;他單薄的身體似乎隨時在追尋一個擁抱,卻又隨時在拒人於千里之外。

  “為什麼還不走?”茶色的眼睛凝視著她,他問,“難道你想留下來陪我嗎?”

  卷卷:“……”

  依然是那種模稜兩可的感覺,讓人猜不透他是在挽留,還是在趕她走。

  但卷卷只遲疑了一秒,就從他手裡接過鑰匙,朝大門走去。

  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可憐的陌生人,就心軟留下,他可憐,難道她家裡的老爹老媽就不可憐嗎?她買生日禮物送爸媽,勤工儉學賺的錢,貴的買不起只能買個便宜貨,他們一邊埋怨不該買這麼貴的,一邊把禮物珍而重之的放好。

  知道她在打工以後,一邊欣慰她的自立,一邊擔心她,總問她錢夠不夠用,不夠給你打。

  碰到過節,擔心她沒坐過火車,擠不過人家,於是老爹凌晨兩點爬起來開車接她,中途遇到大霧,高速封路,七點多到,十二點把她接回家,回家吃了兩餃子就睡了,餃子是媽做的,她之前跟他們提到想吃薺菜肉的餃子,他們記住了,然後帶著個小鏟子去山上挖的新鮮芥菜,餃子做咸了,但她還是幹掉了一大盤。

  她敢肯定,現在自己的身體肯定被送進了醫院,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生。

  家裡正在砸鍋賣鐵的治她,她在這裡多耽擱一天,家裡的鍋碗瓢盆就要減少一件,直到最後房子都賣出去,兩老卷著個鋪蓋睡立交橋下,外面下著大雨,他們依偎在一起。

  這事想想都讓人鼻子發酸,於是卷卷義無反顧的踏出大門,走進門後的萬丈光芒里,一步,兩步,三步……然後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林馥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

  看見她回頭,他眼睛亮了一下,張開嘴,似乎想跟她說些什麼,但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捂住他的嘴,將他拖了回去。

  卷卷楞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等她反應過來,她嗷嗷大叫一聲,沖了回去。

  拳打腳踢,房門卻紋絲不動,過了一會,有血從門fèng底下蔓延出來。

  卷卷低下頭,看著那血漫過她的鞋底。

  “後來我醒過來了,在自己的身體裡,在醫院裡。”摩天輪內,卷卷面無表情的說,“我睜眼的時候嚇了一跳,以為已經過去了十年呢,因為我爹媽看起來老了起碼十歲。他們抱著我,又哭又罵的,我本來不想哭的,結果被他們帶著一起哭起來。”

  卷卷抬起頭,光從摩天輪外照進來,落在她眼睛裡,像是朦朧的淚光。

  “過了幾天,我出院了,回了學校,跟我身邊的每個人一樣,考試,拿畢業證,投簡歷,實習,上班……”她喃喃道,“沒人知道我殺了一個人……”

  我遇到過一個少年,他叫林馥。

  他囚禁過我,又親手釋放了我,因此被人發現,被抓住,最後被殺死。

  最初的相遇,是最後的別離,我一直覺得是我殺了他。

  第92章 時間

  摩天輪停下來以後,裡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陸陸續續從座艙里走出來。

  小刀先出來,馬丁靴踩在地上,人轉身朝卷卷伸出一隻手。

  白瞎了他的紳士風度,卷卷自己蹦躂了出來,膝蓋一彎,然後轟隆一聲兩腳落地,站直之後,看見他一邊搖頭,一邊順勢把那隻手按額頭上。

  兩個人開始肩並肩站著,卷卷抬頭上空璀璨無比的摩天輪。

  小刀站在她身旁,看著她。

  “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他問,“林馥……我是說神父,他是怎麼知道你名字的?”

  卷卷雙手插在口袋裡,支支吾吾的回道:“人有失蹄,馬有失足,不!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自己告訴他的。”

  小刀挑了挑眉。

  卷卷深吸一口氣,空氣有點冷,吸進去讓人頭腦異常清醒。

  “那個神棍當著我的面為難小孩子,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卷卷繼續支支吾吾的說,“為了引蛇出洞,我當然是什麼法子都試了一遍……”

  “比如?”小刀問。

  卷卷頹唐的歪了一下腦袋。

  畫面回到三年前,看見林馥被人拖進小黑屋以後,卷卷馬上沖回去發飆。

  “開門啊!開門啊!別躲裡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好好好,我不吼你了,開開門好嗎?大家有話好好說。”

  “哎做人要講道理,不講道理也要講點仁義,你想想,沒他就沒你,勉強算起來,他不是你爹也是你媽啊,你這個不孝兒怎麼能弒父呢!”

  “我擦我告訴你,你今兒要是不開門,明天就有你沒我!我熊卷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回頭一定取你狗頭!”

  “……忘了我剛剛說的話!我叫紅領巾,我真的叫紅領巾!”

  畫面回到摩天輪下,卷卷向右歪著頭,小刀向左歪著頭,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無奈的碰撞一下。

  一個座艙緩緩降落到他們面前,薩丁毫無紳士風度的走出來,沈綠瓷小心翼翼伸出一隻腳,歪歪扭扭的從裡面跳下來,卷卷理所當然的上前幾步,張開手,把從天而降的她抱在懷裡,然後穩穩放地上。

  “回頭多吃點飯啊。”卷卷語重心長的拍拍她的肩,“這重量,也就跟兩袋大米差不多了。”

  “好啊。”沈綠瓷順勢拉住她說,“反正現在下雨了,又黑又冷沒什麼好玩的了,到我家吃夜宵去吧?”

  四個人一起去了沈綠瓷家裡,沈綠瓷親自下廚,按照年夜飯的標準給他們做了一頓夜宵,她做的東西真的很好吃,而且各個菜系的招牌菜都會做,吃到最後,就連薩丁這賤人都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要是你能每天做飯給我吃的話,我不介意給你建立一段長期關係……”

  “吃你的吧!”卷卷右手在他後腦勺上重重一按。

  眼看著薩丁的臉就要埋進蛋炒飯里,旁邊的小刀隨手以抄,把盤子給抄走了。

  碰的一聲,薩丁的帥臉重重砸在桌面上。

  沈綠瓷從廚房裡出來,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聲,唇角上揚,露出動人心魄的美麗笑容。

  一張桌子上吃飯,一張桌子上打鬧,一張桌子上過聖誕節。

  這樣溫馨的場面,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就算出現,也是三缺一,有一個人會永遠缺席。

  現在不知以後,也無需為以後的事情悲傷難過,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行且珍惜。吃過飯後,三人揮別沈綠瓷,各奔東西。

  沈綠瓷一個人在廚房裡洗碗,水流嘩嘩,微信鈴聲忽然響起。

  她將沾滿水的手在圍裙上隨便擦了擦,拿起手機,看見是卷卷的微信。

  卷卷:“聖誕快樂,你的禮物我放椅子邊上了,麼麼噠!”

  沈綠瓷露出笑容,但下一刻,笑容凝固在臉上。

  手機在震動,屏幕上亮著薩丁的名字。

  笑容立刻從臉上消失,沈綠瓷咬了咬牙根,一根手指虛放在接聽鍵上,過了好一會才猛然按下去。

  “嗨,寶貝,我剛剛仔細考慮一下。”薩丁一根指頭轉著鑰匙扣,信步閒庭的走在去停車場的路上,笑著說,“你真的願意把所有財產都轉移給我,只要我肯離你遠遠的,不把你做過的事情跟你家人朋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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