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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貼在對方耳畔問:“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怎麼到達這裡……?”

  上官情並未回答,只是拉著他的胳膊往窗邊移動。

  趙識途怔怔地跟上去,抬頭便看到熟悉的背影,寬厚踏實。

  這人渾身都沾著風霜的寒意,卻令人感到莫名的溫暖。

  他終於確信這人一定是真的,否則又怎會罔顧他的想法,一廂情願,不由分說地剝奪他赴死的權利。

  轉眼,他已來到窗邊,清風拂面,令他的頭腦清醒了一些,他忽然發現窗外懸掛的東西,驚道:“那是什麼?”

  方才聽到的鼓動聲便來自此物,那是一隻由皮氈和木架扎出的機括,中間一根凸起的梁骨,兩側是伸展的翼肋,整體呈現長而闊的倒三角形。

  上官情終於收回目光,凝著他,鄭重解釋道:“這是藏兵攻城掠池用的機括,叫做‘鷹鳶’,可以御風載物,在空中滑行,原本用於懸掛火器和兵戈,不過也可以掛人。”

  趙識途又去端詳那狀如蒼鷹的風箏,它的兩翼伸展開來,比兩個人的手臂加起來還要更長,雖然皮氈質地厚重,扎出的成品卻顯得輕盈精巧,看起來的確像是一隻人造的大鳥。

  他的餘光瞥見遠處的山尖,終於明白了事態:“你用這隻鷹鳶,從對面的山頂乘風滑行過來?”

  上官情點頭道:“是的。”

  他又問:“我們現在還要乘它滑行下去?”

  上官情道:“只能如此。”

  趙識途凝著他,接著問道:“你確定這大鳥承得住我們兩人的重量?”

  上官情沉默了片刻,坦言道:“並不確定。”

  趙識途又問:“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跳,你不怕摔死?”

  上官情反問道:“你怕不怕?”

  趙識途眨了眨眼,笑道:“莫要忘了,我本來就是在求死的。”

  上官情原本正專注地凝著他,聽了此話,先是一怔,隨後便舒展眉毛,垂下眼帘,從喉底吐出無奈的輕嘆聲,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神色,仿佛冰融化成水,水裹挾著冰,叮叮咚咚地流淌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響,寒冽澄明,卻又飽含溫柔。

  趙識途不由得看呆了眼,幾乎是無意識地上前一步,靠至上官情的身畔。

  而後,上官情一隻手將他攬在懷裡,另一隻手擎起鷹鳶,縱身跳進夜色。

  *

  趙識途只覺得腳下一空,身子已經懸在天際。

  除了身邊的人,他別無憑依,只能本能地收緊手臂,環住此人的肩膀。

  鷹鳶的左右翼中央,各垂下一條環狀的纜繩,原本是用來捆束運輸品的。這大鳥一般的風箏,恐怕也是第一次載人。

  上官情也是第一次駕馭這種古怪的機括,他將兩根纜繩套在肩上,一隻手緊緊抓住中央的龍骨,以自身為矩,依靠肩背上的力量來平衡鷹鳶的走向。

  山間的風並不規律,忽大忽小,時常改換方向,鷹鳶晃動得十分劇烈,兩隻翅膀在風中劇烈顫抖,發出獵獵的鼓聲。趙識途的心本能地懸起來,他當然知道,只要稍不留神,這大鳥就會被風掀翻。

  人沒有翅膀,被掀翻便會掉下去,掉在堅硬的山石上,便是凶多吉少。

  趙識途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人。

  上官情眉心緊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正在一絲不苟地判斷風向。

  不可思議地,只要看他一眼,心情便會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

  地面是火光綽綽,遠處是山巒重重,頭頂是星輝燦燦。三幅斑斕的畫卷揉疊在一起,隨著風徐徐鋪展開來。

  趙識途此生從未看過瑰麗的景象。

  他想要說一些纏綿悱惻的話,畢竟一生能有幾回失而復得,死而復生,他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昂揚感受,仿佛浮在空中的不止他的身體,還有他的心。他想要問的事情有無數件,想要交換的承諾有無數個。

  然而上官情只是專注地看著前方,手臂牢牢地環在他的身上,不說一句話。

  上官情只是想要他活下去,為此,不惜用盡一切辦法,承擔一切風險。

  這樣一個人,甚至不需要說一個字,便能夠主宰他的悲喜。他覺得無比自由,仿佛能夠乘著風,去往任何地方,又覺得去向何處並不值得在意,哪怕此時天翻地覆,都全無所謂。

  風帶著他們,很快遠離孤塔和塔底的人群,有人在追趕他們,喊著他們的名字,然而在蜿蜒的山澗里,那些人影很快被甩在身後。他們越許多山脊,在愈發昏暗的夜空下飛行。

  終於,御風的翅膀劃入一條山澗,順著夾道的方向徐徐下降,距離地面尚有一段距離時,頭頂的龍骨終於不堪重負,發出斷斷續續的咔嚓聲。

  趙識途垂下眼,卻因夜色昏黑,看不清地上情形,他轉向身邊人道:“你先放下我!”

  上官情只是搖頭,將手臂又收得緊了些。

  趙識途急道:“不行,這樣我們都會摔下去的!”

  上官情還是搖頭。

  他還沒來得及再度開口,便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巨響,龍骨從中間斷裂開。

  翅膀頓時失去平衡,鷹鳶拖著兩人,一齊向地面墜去。

  第94章 天地掩塵囂(四)

  趙識途也聽到了龍骨斷裂的聲音,那一刻,他腦子裡的弦也跟著崩斷,手心瞬間變得冰涼無比。

  他的手還擱在上官情的身上,他開始劇烈地掙扎,推開懷中人的肩膀,試圖掙脫出去。

  上官情卻不讓他得逞,反而用更大的力氣將他箍住,鷹鳶的翅膀在亂風中劇烈晃動,眼看就要傾覆。趙識途終於沒有辦法,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結結實實地撞向地面,又不由自主地滾向一旁。但他卻沒有感到太多疼痛,因為著地的那刻,他先撞的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對方的身軀。

  他的身旁驟然一空,眼前仍是昏黑一片,他骨碌著爬起來,四下摸索,焦急道:“上官!上官情!你沒事吧!”

  “我沒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那語氣一如既往沉穩,並沒有受傷的跡象,就算是有,也被聲音的主人牢牢關進唇齒之間,絕不會吐露出半分。

  趙識途回過頭,看到上官情正撐著手臂坐起身,渾身上下並無大恙,眼底的光輝依舊明亮,他突突直跳的胸口才終於安靜下來。

  他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環顧四周,他們掉在一條寬敞的山澗里,身下並非岩石,而是鬆軟的土地,土壤中曾有積水,如今凍成了冰碴,透著凜冽的寒氣。他們所乘坐的鷹鳶已經徹底毀壞,不僅龍骨從中央斷成兩截,兩翼上的木料也折了個七七八八,散落在周遭。

  上官情還在打量那些碎片。皺眉道:“還好撞上的是土,不是石頭。”

  趙識途猛地打個激靈,沖向他身邊,俯下身,揪起他的衣領,吼道:“還好?你差點就摔死自己!我叫你放開我,為什麼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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