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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曉不再挪動,跨坐在黎耀祖的腿上,任他埋首在自己的胸前,呼吸漸沉,輕鼾漸起……

  不出秦曉所料,酒醒後的黎耀祖果然絕口不提那日醉酒之事,一如既往地忙於76號事務。秦曉暗中慶幸當日的冷靜之餘,心中卻有一絲琢磨不清的悵惘。如果自己當時真的把話說出來,黎耀祖也決意不再做漢jian,他們會怎麼樣?一起侍弄蝴蝶花?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地打打鬧鬧?想起當年因為把少爺當馬騎被痛打的經歷,他不禁笑了,真是的,挨打的沒哭,看熱鬧的卻滿臉是淚。但是,他的笑容卻在瞬間隱去,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難道是因為最近較少出去執行任務,黎公館的日子又相對平靜,大腦就開始胡思亂想了?目前最要緊的是,怎樣破壞中儲券的強制推行……

  第7章

  兩天後,周五的清晨。

  黎耀祖轉頭對站在身後幫他穿外衣的秦曉說:“我晚上要去一品香,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秦曉的眼中火花暗閃,突然捉住他一隻手腕反扭到後背上:“上海灘那麼多番菜館,為什麼不去福州路的大西洋,不去南京路的晉隆,偏要去那個地方?”

  黎耀祖略一愣怔,馬上猜透他問話的用意。近些年,上海興起菜式講究中西合壁、格局與裝璜維持洋派的改良型西菜社,雖然和西餐一樣採用分餐制,卻稱為番菜館。規矩亦和西菜社相同,不能召jì陪酒,也不能猜拳行令。一品香卻無此規矩,又因其附設在旅館底層,和幾家有名的娼館比鄰,更引來了無數“花界”中人和狂蜂浪蝶。

  黎耀祖暗笑,低頭旋身,輕易擺脫手臂的束縛,把秦曉拉進懷裡,故意做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表情,“南京來的專員指定要有女人作陪,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是什麼意思?”話脫口而出,秦曉自己也愕然了。從黎耀祖剛才的話里已經基本證實今晚的南京專員就是中儲券的推銷主任季翔卿,他們的對話應該就此結束,為什麼還要補上這一句?

  “是我說錯話。”黎耀祖輕啄他的嘴唇,笑嘻嘻地說著,雙手捧住他的臉,拇指向上輕推著唇角,柔聲央告道:“別這樣,笑一笑。”

  秦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埋怨道:“哪有你這樣幫人‘擺’笑容的。”

  看著秦曉睫毛半掩、唇角飛揚的燦爛笑容,黎耀祖有瞬間的窒息,低頭忘情地吻住他的唇,含糊地說:“現在的你……讓我身不由己……”

  恍惚間聽到這句話,秦曉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再次壓倒在床上。他掙扎著推開黎耀祖,提高聲音說:“耀祖,時間來不及了!你還要趕去76號開會,我也要去跑馬場了。”

  黎耀祖悻悻然起身,幽幽地說:“你不知道,這樣無所事事的你,我有多嫉妒。”

  秦曉起身想看清他的表情,卻只看到一個向外走的背影。

  黎耀祖離開不久,秦曉即帶上那個寸步不離他左右的特務出發去江灣賽馬會。經過路口時,他從小煙販手裡買了一包哈德門。因為趕時間,等不及找零他便催促特務開車。

  賽馬會結束後,秦曉又去了番禺路的哥倫比亞騎術學校,租了馬匹逕自騎向西面郊區。馬匹的租金很高,每騎一回的費用相當於一個紗廠女工整月的工資,特務自然不敢相隨。自凱旋路向南折入虹橋路,隨後向西直到羅別根路西首的高爾夫總會,然後調頭循原路返回騎術學校,這樣一趟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利用這段時間,秦曉凝神細思,時而斂眉,時而展顏,臉上的表情因無人監視而稍加放縱。

  下午,他坐在庭院的藤椅上,靜靜地望著成片的蝴蝶花在風中輕舞。門房那邊傳來幾聲高聲低氣的喧譁,他不滿地斜睨過去,門房正領著那個小煙販向他走來。

  “秦先生,這小癟三是來還錢的。說是怕我揩油,一定要親手交給你。”門房臉紅脖子粗地說著。想必適才被冤枉為貪財小人實在氣不過,才賭氣把這孩子帶進來的。

  秦曉冷淡地說:“區區幾個銅鈿,難得你念念不忘送上門來。那幾個角子就留給你作獎賞吧!”

  “不,不,不,這可不行。如果先生不肯收錢,請再拿一包煙好了!”小煙販說著,從煙匣里取出一包美麗牌香菸,恭恭敬敬地遞給秦曉。

  看清隱匿在香菸里來自軍統的指示,秦曉靠著洗手池點燃那支煙,愜意地深吸了一口。

  傍晚六、七點鐘,天色暗下來的速度驚人。夜幕像悄悄漫延的水,眼睜睜地看著它傾瀉,仿佛能聽到澌澌的流水聲。眨眼間,天就全黑了。

  秦曉招呼司機:“老張,送我去一品香!”

  “秦先生,這時候還是不要出去了。”奉命監視的特務疾奔過來,未系鈕子的黑色中式褂子被風吹向兩邊腰際,隱隱露出腰間的槍柄。

  “或者你閉上嘴跟我一起出去,或者你躺在這裡等我回來收屍。”秦曉迅速從剛近身的特務腰間拔出他的佩槍,頂住他的額頭。

  特務抬眼看看秦曉握槍的手,又對上他晶亮的眼睛。第一次看到秦曉如此聲色俱厲,特務感到有些意外,想不到這個平日裡冷淡平和的人說起狠話來竟字字透著寒意。若不是他奪槍時閃電般的速度和利落的動作,幾乎忘了他曾是76號特工中的翹楚。既然他如此說,而自己只要盯著他也不算失職。於是,他乖乖閉嘴為秦曉打開車門。

  兩人剛踏入一品香人聲鼎沸的大廳,一名身穿白襯衫黑馬甲的西崽迎上來,將他們引至雅間附近的一處清靜席位,殷勤地遞上一份燙金的菜單。

  秦曉沒有接,只是像發電報般簡潔地說:“蘇格蘭威士忌。淨飲。”

  “這位先生真來對了。我們一品香的威士忌,和英僑總會、花旗總會一樣,都是從同一個洋買辦那裡入的貨,質量你盡可以放心。”他刻意加重“放心”二字的語氣,意味深長地看了秦曉一眼。

  秦曉擎起酒杯,用眼神指點著臨近的雅間:“門口有特務站崗的,是特工總部在宴客吧?”

  “是。特工總部前天就訂了我們最大最豪華的房間。”

  “哦?”秦曉將視線調回到西崽身上,“他們人很多?”

  “那倒不是。”西崽曖昧地笑:“一共只有九位客人,四位先生,五位作陪的女客。”他停頓了一下,放慢了語速,“那位南京來的先生真有眼光,選中的兩位小姐可是我們這一帶最有名的花魁。”

  秦曉仰脖吞下整杯琥珀色的液體。西崽微微欠身,把托盤夾在腋下離開了。站在秦曉身側的特務湊上來,俯在他耳邊壓低嗓音說:“秦先生,要知會黎少爺嗎?”

  “不!”杯子重重頓在桌上。

  特務識相地斟酒,退後一步偷偷觀察著他。秦曉開始自斟自飲,陰鬱著臉喝得又快又急。特務隱隱猜出他來一品香的原因。以前秦鄧之間那點風流韻事他也略有所知,又親眼見過他和黎耀祖在公館裡卿卿我我,以為他不過是和那些煙花女子無二的男人,沒想到他會對黎少爺如此在意,連他在外召jì陪酒也要動怒。

  秦曉連飲幾杯足以令讓他“放心”暢飲的威士忌,卻覺得胸口一陣緊似一陣地發悶,連端著酒杯的手也在輕微的顫抖。他不禁有些著惱,這齣戲演得太投入了,怎麼竟真得惱怒起來。

  瓶里的酒已經少了大半,秦曉忽然捂著嘴踉踉蹌蹌地奔進洗手間。特務在餐桌旁等了一會兒,有些不放心,便跟了進去。看見外間和洗手池附近無人,他先自出了一身冷汗,又推開一扇扇隔間門找尋,終於在最靠里的一間找到了醉倒在馬桶旁的秦曉。特務無奈地嘆氣,半拖半抱著把他架到車上。醉酒的秦曉還算容易對付,不吵不鬧地昏睡著,聽憑擺布,間或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囈語。

  特務把他放倒在床上,小聲嘀咕著往外走:“醉了也好,我落得大松心。”

  成功騙過監視的特務,秦曉迅速從床上彈起,將裝有消音器的白朗寧大威力和Lignose分別插在兩肋的槍套里。不知從何時起,他有了和黎耀祖相同的用槍習慣。敏捷地自窗口爬出,將窗戶掩好後沿著鐵皮的雨槽滑落地面,再藉助花房攀上圍牆。落地時已看到泊在巷角拐彎處接應他的黑色轎車。

  秦曉拉低禮帽再次走進一品香,剛才招待他的西崽機靈地迎上來,把他帶到離男洗手間最近的座位,客氣地解釋道:“這位先生,實在抱歉,沒有更好的座位了。不過,大雅間的主菜已經送進去一段時間,那道腓利牛排應該吃得差不多了。”然後,他抿嘴一笑:“您很快就可以換個好座位。”

  “好!我靜等就是。”秦曉按了按頭頂的禮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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