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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開門聲,那人慌忙撿起地上的什麼東西站起身。一垂首之間,秦錦秋看清了她的面容。

  “是你……”

  二年B班的梁未來。說來,也許算是顏喬安的朋友。可她圓圓臉上討喜的笑容被驚惶神色所取代。見了秦錦秋,她倒抽一口氣,手忙腳亂地往口袋裡藏著什麼。

  雪白的地面磚上有一片未來得及拭去的墨漬,仿佛綻開了一朵陰毒而絕艷的花。

  秦錦秋收回視線,心中已明白了幾分。

  “是你做的?”

  前一日考完後,大半人都偷了個懶,沒有帶走文具。看來便不像熱衷複習之流的顏喬安也不例外。那麼此刻梁未來在衣袋中緊緊攥著的,應該就是自己昨天借出的水筆。

  梁未來咬了咬唇,不說話。

  秦錦秋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她並不清楚梁未來與顏喬安之間的關係,可細細回想,有一個場景總一再重演——顏喬安面無表情地走在前方,梁未來追在一旁絮絮叨叨,顏喬安大多時是不回話的,偶爾才回應幾句,也都十分簡短。但她的臉上,是從沒有不耐之色的。縱然看起來有些怪異,但對顏喬安而言,這應該已是默認了。她們,難道不算朋友嗎?

  “為什麼?”

  秦錦秋望了她許久,才澀澀地問出這個極沒有新意的問題。

  沒有新意,三個字,卻擁有最大的殺傷力。

  梁未來別開眼,“與你無關。”

  她已恢復了平靜,冷淡的語氣竟有幾分肖似顏喬安。但若細細看去,她藏在衣袋裡的手正微微顫抖著。她極力克制這種顫抖,但終究無濟於事。

  怨恨是存在的,存在感強烈得無法去忽視。可每每做些什麼試圖去消除這種怨恨,心中的另一種情緒便更加重一分——愧疚。是的,愧疚。她幾乎已無法分辨,所怨恨的究竟是顏喬安,還是無能的自己。兩種情緒彼此拉鋸,摻雜融合,複雜得遠非言語所能表達。

  秦錦秋沉吟了一會兒,驀地,腦中一道靈光閃過。

  她想起了甫進頤北高中時,關於顏喬安的諸多流言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條。

  中考中,顏喬安取得了全新台第二名的成績,而全市頂尖的兩所高中,新台一中與頤北高中,素來是以爭取到前十名中儘可能多的學生入學為榮的。兩所學校無所不用其極,最後大多是五五分。在此種背景下,兩所學校招生辦的老師自然對顏喬安分別展開了全方位不遺餘力的圍追堵截。最終顏喬安開出了條件——若哪所學校在錄取她的同時錄取另一名考分差分數線2分的學生,她便選擇哪所學校。再三權衡後,頤北高中答應了這個條件。

  “那個人……是你?”

  秦錦秋問得沒頭沒腦,但顯然,梁未來聽明白了。

  她沒有給出任何應答,只是默默地掏出口袋裡的水筆,然後,又掏出另一支新的,接著沉默地離開了顏喬安的座位。擦肩而過的瞬間,她低聲說:“就因為是朋友。”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我會嫉妒你。你懂得各種我不會的事,讓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卑微的姿態。我自始至終站在你的身後,在你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而非在你身邊。

  梁未來並不在這個考場。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邊,滿是重又被寂靜填充。漸漸有了人來,一個,兩個,直至離開考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顏喬安才姍姍來遲。見秦錦秋站在自己桌旁,她的目光轉向桌面上並排靜靜躺著的兩支水筆,瞭然地輕笑了聲。

  秦錦秋愣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原本背講義的計劃也擱淺了。梁未來最後留下的一句話聽得她心頭無端煩悶起來。

  也許她也稍稍能夠想像,林述謠死時顏喬安的瘋狂……以及她究竟為何會瘋狂。

  監考老師走進考場,宣布清場。秦錦秋轉過身,正對上顏喬安深褐色的雙瞳。

  “這個周末,陪我去個地方吧。”

  [八]

  顏喬安所說的地方,竟然是林述謠的墓地。

  冬日午後的陽光是純然的水金色,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這座墓碑在樹林深處,遠離了外面熙熙攘攘的墓群,便不免顯得孤單寂寞了。墓碑周圍種的都是常青樹,在蕭索季節里逕自一片繁茂濃郁,為這片林子平添了幾分生氣。

  秦錦秋忐忑地站在五步之外,一時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秦錦秋彎腰輕輕放下花束——她竟與林嘉言一樣,選擇了藍色的矢車jú——照片上的少年依舊笑得心無城府,那容顏再過多少年也不會有所改變了。顏喬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述謠他一直想見見你,我原本並不……但現在,應該……可以了。”

  可以了。

  秦錦秋一怔,隨即感到自己隱隱體悟了什麼。但體悟到的是什麼,又說不真切。

  顏喬安側身讓開一步。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她分明從未見過那少年,但他毫無保留地沖她笑著,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友。分明從未見過,但看著那張與林嘉言相同而又迥異的面容,她只覺得有種深入骨髓的熟悉。

  他在她認識他以前便匆匆離開這個世界,可又仿佛從未離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永生,將一個又一個往後在她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人送到她身邊。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你好,我是秦錦秋。”她蹲下身,平視著照片上少年微彎的眼眸,“上次來的時候沒能好好打招呼……這次,我們好好認識一下吧。”

  明知不會有人回應她的話,但她還是認真地說著。也許是錯覺,照片上,少年的笑容似乎更燦爛了幾分。

  “雖然沒什麼道理……但是,謝謝你。”

  作為這一切的開端,這一切的脈絡,這一切的終結。

  謝謝你,將他們送到我身邊。

  一旁一直沉默著的顏喬安忽然哼起了歌。

  曲調輕柔低沉,兜轉反覆,在耳邊繚繞不絕。不知何時起了風,和暖地,溫柔地,擁裹著她們。重重疊疊的林濤由遠及近,由近及遠,成為最美妙的伴奏。風吹起了顏喬安的長髮,濃密的綠葉將陽光裁剪為無數股金色的絲線,在她周身交織纏繞。

  她哼著歌。仿佛林述謠就在她面前。

  場景美得不可思議。

  聽說,風是逝者靈魂歸來的腳步聲。

  “《化作千風》……”秦錦秋看得入神了,無意識地喃喃道。

  ——像矢車jú一樣的人。

  望著墓碑前寧靜美麗的矢車jú,她驀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顏歡說過的話。

  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一定從未離去。一定是化作了行遍原野的和風,一直一直,溫柔擁抱著他所愛的人吧。

  [九]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從第一眼時許下的承諾。

  “喬。”

  未曾食言。

  插pter 10 剎那即永恆

  [一]

  流雲靜淌,暖霞萬丈。

  少年背光倚在窗邊,在夕陽模糊的光線下成為一道簡約而清雅的剪影。如此,他的眼眸卻是異常清亮的,宛如高山之上澄然流淌的溪流。他輕輕合上手中的書本,仰起頭望向薄暮時分更顯高遠的天空。也或許,他並不在看天空,但他的目光確實是投向遠方的。

  望著遠方的少年,顯得那麼單薄,隔得那麼遙遠。仿佛只消松一鬆手,眨一眨眼,他便會不見蹤影。

  他輕輕念道:

  “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五百生滅。”

  一字一字,低沉卻清晰。玉石般清冷的音質因此而柔和了幾分。

  想要更走近一些,卻無論如何都邁不出步子。伸出手去——觸摸不到。觸摸不到。

  少年回過頭來,彎起眼,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那笑容與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卻又仿佛,有什麼不一樣了。

  “阿秋,你知道嗎,一剎那,就是0.013秒。”

  比呼吸更短暫。比眨眼更短暫。

  一彈指之間,便是六十剎那。一剎那之間,便是逝水流年。

  [二]

  “阿秋,醒一醒。”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在輕輕搖晃她。秦錦秋皺了皺眉,將眼睛張開一條fèng。視野里有個模糊的人影,靠得很近,鼻端傳來一縷令人心安的糙木清香。她努力想要辨別那人是誰,但夢中的情景卻好似殘留了一部分在眼前,擾得一切都撲朔迷離。

  是夢啊。

  原來只是在做夢。

  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場景呢——一定是出現過的,她能肯定。但回憶的磁條似乎被洗去了一段,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這個場景之前之後所發生的事。

  “讓我再……”睡一會兒。她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再睡一會兒吧。那樣的話,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

  對方輕輕笑了起來。伴隨著那輕柔如風的笑聲,她忽然覺得鼻尖一痛,呼吸頓時不順暢起來。她撲騰著反抗:“疼!”

  這麼一來她算是徹底清醒了,目光炯炯而又無限幽怨地瞪著收手含笑而立的林嘉言。他的右手扶著椅背,身子俯下,清俊的面容近在眼前。秦錦秋臉紅了紅,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阿秋,我們已經到了,快下車吧。司機師傅還等著回去呢。”

  秦錦秋這才發現車內空空蕩蕩。司機大叔扛著純淨水桶上來,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而後瞭然地沖他倆笑了笑。

  不、不要隨便亂理解呀!

  秦錦秋大感窘迫,騰地站起身,腦袋一縮,順手將身旁的少年推上前。林嘉言任由她當鴕鳥,對司機大叔點點頭道“麻煩您了”,拉起秦錦秋下了車。

  邁出車門的瞬間,一陣涼風撲面而來。

  大巴停在山路邊,正對著開闊的山景。滿目蒼鬱——山並不高,卻綿延起伏、連結成片。青蔥碧郁的密林鋪展於腳下並往無限遠方綿延,又仿佛成為碧色的海洋,風起時波瀾涌動。閉起眼睛幾乎會有種錯覺,她,能聽到波濤拍打礁岸的聲音。

  松風鎮更勝在精緻秀麗的小橋流水,因此秦錦秋面對著如此開闊大氣的山景不禁有些出神了。

  “我想……”

  “什麼?”

  “會不會有人像對青柏巷那樣,來毀了它們呢。”秦錦秋收回視線,無端地感到惆悵。

  “誰知道呢。”林嘉言走到她身邊,頓了頓,又說,“但是,只要還有人願意待在這裡,它們總願意為了那些人堅持下去的。”

  我們所深愛的事物,在很多時候比我們想像的堅強得多。太鑽牛角尖,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這樣想,也就釋然了。

  “走吧。”秦錦秋深深吸了口氣,清新沁涼的山風充盈肺腔。她轉過身,卻見遠遠跑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錦秋姐,嘉言哥。”那人站定他倆面前,“姐姐說你們今天會到,我是來帶路的。其他人已經進學校了,再不快點就沒有好床位嘍。”

  她的出現讓秦錦秋驚喜萬分,“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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