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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望並不常來,有時侯行色匆匆而來,幾下寒暄客套之後往往就忙著討論合作進度,在這過程中他甚至連向我瞟上一眼的閒暇工夫都沒有--就好象,我真的就只是他手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員工。

  兩個月後,這件CASE絕大部分的內容雙方都已經達成一致,只要正式簽約就等於大功告成。剛剛送走凱運策劃部的幾個人,幾個頭頭就商議著要把這次會晤的具體內容報上去。內線電話一問,才知道邢望原來根本不在辦公室。

  邢望雖然不是一個凡事喜歡大包大攬的人,他總認為既然任用人才就會賦予他們完全的發揮空間。他甚至並不經常來上班,更多的時候,他寧願選擇在家裡SOHO,就搞定一切。可是這段時間他出現在公司的時間越來越少,偶爾來了,也是一臉陰沉,心情不好的時候,所有的高層幾乎都被他罵過,鬧的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惶惶不安。其實和凱運的合作案已經到了尾聲,過程也還算順利,應該不會讓他整天象即將破產一樣的表情—整個公司,也沒人知道他煩躁的原因。

  幾個經理已經打電話向家裡的邢望匯報。或許因為正在通話中,他的聲音聽來並不真切,甚至還帶有幾分還未甦醒的迷醉。簡單地下達幾個指令之後,邢望讓人把和約糙案傳真過去。

  這下就沒我什麼事了吧…我想著--今晚崇嘉好象還約了我吃飯…

  李經理叫住正在出神的我:“展凡--王成現在不在公司,設計方面的事我們不在行,雖然把糙案的內容傳真過去了,但是有些設計方面的策劃還是要由你親自向總裁說明一下比較好。”

  我愣住,這種事一向是由王成--就是我們組長--來負責溝通完善,幾時輪到我做?

  “怎麼了?不方便?”李經理有幾分訝異,隨即又點頭道,”不知道邢總那怎麼走是吧?沒事--待會讓老陳送你去--離的不遠,費不了多少工夫!”

  不知道邢總那怎麼走?天知道我曾經幾乎每晚都要在那裡度過,做著一個又一個他為我編織的劇毒的美夢。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真的…從來不曾去過那裡,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麼多的是非風波。

  我還能說些什麼,只有點頭應承。

  ……

  “這叫SOHO你懂不懂?傻瓜才整天跑出去呢!圭人!”

  “龜人?”

  “笨死了!是圭人--土上加土啊!哈--苯死了!”

  “…你的中文造詣很強嘛…看來有必要好好獎賞一下了…”

  “喂!喂!展凡!你--你別這么小心眼好不好!別--!!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麼記仇!”

  “我是不是男人,你還不清楚?”

  ……

  往事歷歷,一成不改。變的,只有我和他的關係。

  眼睛有點酸澀--看來要換一家醫院了…這麼久的復健仍是沒有效果--否則,我怎麼會因為想起了這些微末小事,就覺得刺痛難當?

  我眨眨眼,強迫自己平靜地敲響那扇熟悉的大門。

  很久以後,回應我的依然只有沉默。

  他剛才明明還在家裡的--十分鐘而已,他會上哪去?

  我疑惑,指間不由加力,一直只是虛掩的門,終於緩緩地開了。

  我猶豫了一會,仍是抬腿跨了進去。

  剛進門我就怔住了--那樣--那樣驚人的相似--我眼前的房間和我第一次踏進這裡的時候驚人的相似!所有該與不該的回憶cháo水般地回涌--打開的NOTEBOOK,凌亂的被褥,以及坐在沙發上,只穿著件浴袍的他。

  唯一的區別,我已再不能對著他,笑的雲淡風輕。

  “邢先生。”我開口叫了一聲,腳下卻踩著一個東西。我低頭--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已經空了的玻璃酒瓶,還都是高濃度的洋酒;望上看,茶几上的菸灰缸里堆著小山一樣高的菸灰。

  我挑眉--這樣的情景,怎麼看都一幅借酒消愁的可笑場景--而邢望,那個沒血沒淚的強者也會做這種無謂的蠢事?

  “你…為什麼…”他坐直了身子,醉眼朦朧地看著我。

  我揚了揚手裡的資料,用一種機械化的語氣說道:“來向邢總說明一下合約細節。根據我們和凱運的協定,上市初期--”

  “…夠了!”他突然打斷我的話,“不要再說公司里的事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明顯是醉意深重的雙眼,他真的變的很憔悴,下巴上一片參差的青色鬍渣。他從來衣冠楚楚,從來意氣風發--現在的失魂落魄,說起來,他沒去公司上班也有好些天了---為了什麼?我不知道。

  這樣的天之驕子,究竟有什麼事能困擾著他?

  慢慢地合上資料,我轉過身去。

  “站住!”

  我停住腳步。

  “你去哪?”

  果然,不能和宿醉的人計較太多細節--“不說這些事,我找不到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他的聲音陡然抬高了八度,“除了那些事--你就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嗎?!”

  他果然是醉了。

  醉的不輕。

  除了這個,我能對他說的,也只有---我恨你。

  他如何不知?怎能不知?

  我冷笑出聲:“做為一個下屬,我只能對老闆說公司里的事--不是嗎?”

  “去他的老闆!展凡--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他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我說道,“我和你之間,何止是這個關係!”

  太反常了。平日的邢望怎麼會如此的暴躁易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個月時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確。”我不動聲色地刺探著他,“我現在應該算是你的情敵--即使你不屑承認。”

  他怔了一下,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才反應過來:“情敵…哈…對,情敵---只可惜我已經…不能再和你斗下去了…”

  我皺起眉--那個狂傲地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向我低頭?什麼意思?--不能再和我斗下去了?!

  “就算是 …敵人,你就沒有其他的話要對我說嗎?”如果我沒聽錯,他的語氣里竟有著一絲隱約的波動。

  “當然有。”我終於大大方方地扭過頭來看著他,終於,“我恨你。”

  為什麼要再次強調這個,已經無可更改的事實?

  邢望,你好…

  他的臉色更加一下子變的更加通紅,半晌之後…他慢慢地彎下腰,突然抓起一個空的玻璃酒瓶就向我狠狠擲來!

  清脆的玻璃迸裂聲在我身側的牆壁上炸響,那鋒利的碎片四散飛裂所帶出的冰冷寒氣,甚至已經劃破我的皮膚。

  “滾!”他冷冷地開口。

  我看了他一眼,將資料往他桌上一丟:“邢總--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後天和凱運的簽約酒會你可以不去--我會和李經理說明一下的。”

  他冷笑著看我--此時的他似乎已經恢復了殘忍的本性:“一個小職員,有管我行動的權力嗎?”

  那倒是。

  “是我逾越了,邢總別見怪。”我無謂地聳聳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處處都充滿著他的張狂氣味的他的地盤。

  門關上的那一刻,又是一陣玻璃迸裂的崩潰之聲。

  清晰地傳進我的耳里。

  我閉上眼,他在發泄,他在不滿--為什麼?為我?

  我還沒有自做多情到這種地步。

  那麼…

  “怎麼了?今天的菜式不合胃口?”

  “啊?”我猛然驚醒,“沒有啊--我覺得還好。”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為了一個我已經不該再關心的人。

  “你要是不喜歡著家餐廳,下次換一家好了--日本料理怎麼樣?”崇嘉慢慢地拿起紙巾擦拭嘴角,“我知道有一家店很不錯。”

  崇嘉一定已經看出我的失常,只是並不點破。這段日子以來,他幾乎是天天陪著我,好象要將兩年的空白時光全都補償回來一樣--可一個你愛不起愛不了的人對你的關心,只會成為揮之不去的負擔。

  崇嘉對我的好,總讓我想到末日來臨前的最後一刻幸福。

  我苦笑著搖頭:“不用了。”

  “…凡,你有心事?”猶豫再三,他終究是問出了口,“你今晚幾乎沒有笑過。”

  我一愣:“沒…沒什麼。”

  沒有笑過?我怎麼一點都沒意識到?

  就以為還在介意近來邢望的反常嗎?

  對--要知道他反常的原因,不就能知道困擾他的根由和他的弱點了嗎?--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公司里的事不大可能讓他煩擾--除非是家事--家事?

  我眼前一亮:“崇嘉,你們家裡最近出了什麼事嗎?”

  “我們家?”

  “我的意思是--邢望他--”我突然說不出口了,我看見崇嘉的臉色飛快地變了一下,我知道,這是他生氣的隱兆。

  “…這就是你失神的原因?…呵…我早該想到的!--凡,你記得當初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要我發誓忘記邢望,不讓他成為我們兩人之間的阻礙--到如今,究竟是誰在對他念念不忘?!”崇嘉難得失態地對我低吼道。

  我啞口無言,臉上更因為他的坦白地近乎不近人情的話語而染上窘迫的紅暈。

  什麼念念不忘!我沒有!我怎麼能!

  如果你象我一樣也承受過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苦與背叛--你還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嗎?李崇嘉!而你卻恰恰是這個陰謀的始作俑者!

  即便你事前一無所知!

  心底的偏執再次蒙蔽我所有的理智。

  自那次的事之後,我自己也知道,我已經有了一個叫做“怨恨”的心魔--從此之後,世界在我眼中,只是陰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邢望象對待我一樣對待你--你還能對他念念不忘嗎?不要侮辱我,更不要侮辱你自己。”

  他呼吸一窒:“…對不起…凡…我不該說這種話--我只是太在意你和邢望之間的過去…”

  我和邢望的種種過去全都是因你而起啊!

  沒有你…我和他的命運根本就不會交集!

  而你居然在意我和他虛假的過去!崇嘉,你何其可笑--而我,又何其可悲!

  難而我終究把所有的話咽下去了--現在,我不想也不能和他爭執。

  不說也罷。我抬手,想叫WAITER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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