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希容平靜地抬頭,清澈卻毫無波瀾的眼神也幽幽地望進他的心裡,那裡面,只有無數的哀求——我已經按照你說的一切去做了,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他自由?

  載漣仿佛在一剎那懂了,他狼狽地轉回頭,好,如果你寧願成為我的工具,我又何必為難你!

  主角既到,壽宴即告開始。頓時席開玳瑁,褥設芙蓉,說不清的富貴景象。萬千黎民彼時已是水深火熱,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正蓄勢待發,在這裡,竟然看不見半點危機。官員如此不知長遠只圖近利,國家焉能不敗?!只可惜,這一點,連載漣都不能看透。他仍然以為,大清的危機在於列強環伺,在於積貧積弱,在於不知變通,在於當年的戊戌變法不能成功,殊不知,大清國,是從里子慢慢慢慢腐爛出來的,至今,已是無可就藥。

  “漣貝勒,最近皇上的龍體可安康?”主席之上,剛良意有所指地對載漣耳語道。

  載漣何等人物,當下瞭然,也不說破——“放心,萬歲爺安康的很。袁世凱已經以‘足疾’為由回河南養病,內憂一除,焉能不安康?”頓了頓,載漣又開口道:“攝政王對你提出以陸軍部統帥全國陸軍的提議,非常欣賞,袁世凱避不得已交出了‘北洋四鎮’,有了兵力,還愁那些亂黨不能剿滅?這都是剛尚書您的功勞。”

  剛良暗暗鬆了口氣,當初載漣送來希容之時,他就留了個心眼,他果然是載漣的內線心腹,幸好當初自己不曾壓錯寶——如今載漣一發話,就代表著載灃的意思,自己的頂戴看來是一定保的住了!忙謙虛地低頭道:“貝勒爺哪裡的話!為國盡忠,本就是人臣本分。”

  心事一了,剩下的,就只是享樂了,自慈禧以來,宮中梨園盛行,剛良為了應景,自然也請了全京城最負盛名的安喜班來唱戲解悶。

  希容對席上你欺我騙的政治遊戲毫無興趣,早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戲班之上。似曾相識的景象使他的不免傷感起來:曾幾何時,他,還有過那樣的快樂無憂……沒有欺瞞沒有爭鬥沒有歧視,只有兩顆心,在寂寞中擦亮了彼此的靈魂。

  阿宸……已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突然,他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著台上的伶人。為求熱鬧,剛良點的是一出《大鬧天宮》,忽而妖魔橫出,忽而騰雲駕霧,在那繁華不堪中,希容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那是德慶班的台柱小鳳仙!怎會如此?小鳳仙不是一向唱旦角麼?剛良請的不是最有名的安喜班嗎?幾乎是立刻,希容本能地嗅出了一絲血腥的味道。

  他正欲行動,卻不期然,看見了那個在他心裡百轉千回的人。

  是的,是他。即使抹了臉,演一個毫不起眼的猴孫,他也依然認的出那張刻進他心裡的容顏!

  他激動地全身顫抖,一雙手緊緊扣住太師椅的扶手,連帶著眼前的茶杯都在不住晃動,濺出一道道激越的暗色水漬。他沒事!他真的沒事!他終於又見到了他!他不想管了,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要向他表白,然後拋下這一切負累,遁世逍遙!

  他張了張嘴,卻因為過分的激動而埡口,他衝動地想站起來,不顧後果地衝上去——

  “孩兒們!!如今這天庭,欺人太甚,果真我花果山就拿他無奈何也?!——還不拿了各自兵器,去會會那天兵天將!”小鳳仙哪裡還有一絲妖嬈,出口的唱詞殺氣騰騰。說時遲那時快,一聲令下,各人拿起兵器,竟直往主席台上而來——“狗官納命來!”那小鳳仙幾個起落已在剛良面前,剛良嚇的簌簌發抖,肥胖的身軀直往載漣身後躲去。載漣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勢抽出配刀,返手截住他的攻勢,嘴裡喝道:“近衛軍,拿下這些逆賊!”手裡一個用力,竟將他硬生生地避退了一尺!小鳳仙順勢連翻了幾個筋斗,見已經無法靠近剛良的周身,只得咬咬牙,與眼前這個不知何方的神聖近身搏鬥起來。

  席上早已經亂做一團,貴婦宗親個個嚇的面無人色尖叫連連,只知四散逃竄。只有希容一人坐的筆直,毫不畏懼。無論我與你的重逢是在何等景況之下,我都甘之如飴。

  又是一道利落的身影翻上台,手裡一把大刀閃過清冷的光輝。小鳳仙已經被載漣連砍數刀,早已鮮血連連,還只顧奮力大喊:“天宸!殺了那狗官!!”

  什麼?載漣一驚:還有後手?!

  阿宸紅了眼,滿地上都是自己同胞的屍體,而始作俑者還活著作威作福!手起刀落,一下子砍翻剛良身邊的兩個守衛,一道長長的利痕頓時划過剛良的胸口。

  載漣一個箭步衝上前,卻哪裡來得及阻止,只能看見那一股股噴涌而出的鮮血。“這個混蛋!”他咬牙,揮刀砍向阿宸,極盡狠辣,刀刀毫不留情。阿宸一招得手,心下無懼,加之工夫本就精深,竟毫不遲疑地迎上與之纏鬥起來。

  二人互拆數十招,不分上下,其餘刺客都已經各個殲滅,官兵將他兩團團圍住,不知由誰先自發了一把暗器,利器扎著血肉,根根沒頂,阿宸手臂大腿之上頓時鮮血淋漓,他皺眉,忍住那脫口而出痛呼,動作卻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誰讓你們動手!”載漣怒喝一聲!他非要親手擒住這個身手不凡的刺客!沒由來的,他心中就是騰起這麼一個渴望,他一定要親手抓住他!

  阿宸已是獨力難支,見同伴死傷殆盡,心下也知不能戀戰,趁著眾人怔楞的工夫,虛晃一刀,一招“聲東擊西”,躍起一丈多高,點著眾人的頭頂,腳不沾塵地飛身而去。

  載漣身在皇室,哪裡見過這等身法輕功?追之不及,痛失先機,氣的當下折斷了手中鋼刀!

  希容仍是呆若木雞地坐著。他那反常的安靜與周圍的喧鬧混亂,格格不入地對立著。載漣遠遠地看見了,擰緊了眉,走上前輕拍他的臉頰:“……希容?”

  他沒有回答,兩行熱淚卻突然湧出眼眶:阿宸,沒有認他。

  確切的說,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之中,他自始自終,都沒看見他。

  方才的擦肩而過,已是咫尺天涯。

  心疼的神色漫過載漣剛硬的面容,他沉沉地站起:“送容少爺下去休息。”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受到這等驚嚇。又是一陣更加猛烈的眩暈感,剛才的一番激烈打鬥顯然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載漣暗暗運氣,勉強立在那裡——不行,他還不能倒下。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沒能完成,還有……一個重要的人要保護……

  希容任人扶起,沉窒的眸子蘊著淚水,划過載漣疲倦的面容,卻沒有絲毫的停留關注,就縮回自己的天地中,獨自飲泣。

  阿宸……為什麼,沒有認出我……為什麼,不能象我對你一樣,無論你身在何方,我都能在人群中,一眼望見你。

  你的心,已經被其他的什麼東西占有了嗎?

  第7章

  走了幾步,希容反手掙開那些摻扶著的人,虛弱地搖頭道:“你們叫消愁來,讓他,送我回府。”

  一干下人哪裡敢得罪眼前嬌客,連忙唯唯而退。希容見得人走遠了,才趕快了腳步,到門口正遇上消愁:“如何?”他悄聲道。

  消愁輕輕點頭:“請爺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讓奴才來應付。”

  希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連忙跳上已經準備好的八寶琉璃車,吩咐馬夫道:“回瀲灩園。仔細一點,別往顛簸的路走。”

  車廂之中,赫然躺著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男子,卻正是載漣久追不果的阿宸!原來事發之時,希容就已經安排消愁先行退下等候,阿宸傷重力竭,必然無法遠遁,消愁一路尾隨,再迅速地將他轉移到希容的車駕之中,那時裡面的混亂還不及傳出,根本沒有人會去擋希容的駕。這麼一個偷天換日的方法,卻著實讓希容出了一頭的冷汗,若是一個行差踏錯,阿宸他……

  希容顫抖著拂上他的臉:“阿宸……在這些日子裡,你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你變的如此陌生?你告訴我……”

  其實他心裡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幾分,只是他難以理解他為什麼要去做革命黨這樣危險的工作。

  想到方才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慘景,希容一陣心悸,含著熱淚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阿宸滿面的油彩——熟悉的音容笑貌終於再一次重現在他眼前。希容慢慢地將臉貼上他的頰,任心疼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卻只讓昏迷的他發出了意味不明的痛苦呻吟。

  阿宸,我發誓,再也不讓你離開。

  這是什麼味道?他的腦子裡昏昏沉沉,只能感受到那甜膩纏綿的味道,一絲一縷,滲透他所有的感知。

  阿宸緩緩睜眼,隱隱綽綽間他又看見了那令他安心的幻象——他已經在天國了嗎?否則,又怎麼會與他再次重逢?當日的不告而別已經註定了他的未來——註定沒有回頭路的未來,叫他如何奢求能與他相會?

  “你醒了。”希容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沙啞,雙眼也仍是腫的象核桃似的——幸好那暗器不曾餵毒,可是當那大夫換下一盆又一盆駭人的血水之時,他的心還是無可避免地緊緊糾結起來。

  “希容?怎麼會是你?——真的是你!”阿宸怔了好久才領會這個事實,頓時激動地想撐起身子,“是你救了我?希容——你告訴我,那狗官到底死了沒?我那些兄弟——不,不對,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希容趕忙按住他:“你別激動,小心傷口又裂開。”他的阿宸變了,不再是曾經拉著他大街小巷買零嘴吃的少年,現在的他,關心的,竟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剛良被你那一刀扎重要害,生死未卜,至於你那些同黨——同伴,我看是全軍覆沒了。”

  “不,不會的——你為什麼不也救他們?他們中有好多的留學生,會讀書識字,將來都是能讓天下昇平的有用之人啊!”阿宸哪裡忍的住,掙扎地從床上爬起,悲憤欲絕,“你救我有什麼用?我一個粗人,其他人的命都比我有意義啊!你為什麼不救他們!”

  希容被吼地震退了幾步——其他人的生死與他何干?整個中國的興亡又與他何干?他甘冒滔天的危險想救的,也只有一個他!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亡,除了他啊!

  “對……你說的對……我不該救你,該眼睜睜地看著你血盡而亡!”好難受,心裡好疼——誰能告訴他,那個一心一意對待他的純真少年,去了哪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