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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額氏一手還捏著佛珠,一面不在意地笑道:“我不好這個,聽不聽什麼打緊!那戲子不得空來,換個班就是,難道和那些東西去計較?”

  福大爺靈安忙道:“太太,話不是這麼說!雙慶班如今是京城第一把交椅,請到請不到是傅府的面子問題。”二爺隆安也狠地牙痒痒:“大哥說的對,他後面是有人撐!他有這狗膽約莫還有人挑唆!想起這個就來氣,老四居然跟他混到一塊兒去了!又是幫他追繳議罪銀,又是監工圓明園,儼然就成了他和珅的左膀右臂!這麼著我還寧願他象幾年前那樣撒鷹走狗遊手好閒!”

  原本一直閉目微笑一臉安詳的棠兒猛地睜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隆安:“等等!你們說的是……和珅?”

  “可不就是他!從前還是三弟的屬下,如今混成了首席軍機大臣,瞧他那張狂樣兒——太太大約不記得他了?”棠兒十年來皈依青燈古佛極度虔誠,除了福康安之事其他所有府里府外大事小事一概撂開不理,竟似閉塞了許久的人忽然被驚雷霹醒一般,瞠目結舌:“……紐古祿家的那個孩子?!”

  “是。”隆安剛一點頭,就見棠兒兩眼一翻,竟癱軟在椅子之上,與靈安二人趕忙去攙,卻見她瘦弱的身子篩子似地抖個不停,急地忙道:“快請太醫去!”一面命人扶著順氣,棠兒好容緩過來,面上卻是慘白地嚇人,攥著隆安的袖子道:“康兒……康兒知道他……麼。”

  這話問的實在是古怪至極,隆安越發狐疑:“同殿為臣,豈有不知之理。”想了想,以為棠兒是為了和珅對富察家的威脅而擔懼,忙安慰道,“太太莫急,他再猖獗,要高過咱們傅公府也沒那麼容易——三弟這些年與他爭鋒相對,互別苗頭可以說也算打個平手,不至教他討了便宜去……”

  後面絮絮叨叨的許多話,棠兒已經聽不進了,她有些失神地望向大廳上方華麗的藻井,直至那鮮艷的紅與綠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

  那個原本以為已經消逝了的孽障居然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當年那般折辱也壓不碎他的脊樑麼!和珅,他終究要回來報仇要毀滅整個富察家嗎?!若非當年一點仁心,焉會留他命在以至今日的後悔莫及!她重咳一聲,隨即想到自己的兒子——這些年如何在毫不知情地情況下與那個男人明爭暗鬥,為保富察氏安榮富貴——心裡不是不憐惜他的,但也只有一剎那,這點母子天性就又煙消雲散了。

  “不必叫太醫了,我沒事。”棠兒坐了起來,雙目之中是久違了的精光四she,“你們說的對,我的五十大壽,是該好好操辦熱鬧一番——怎麼著,也是皇上的恩典麼!”

  她原本已是心如古井,無欲無求的了,可如今,卻不得不再站出來,扞衛她的兒子——他的富察氏。

  第四十六章:鷙董額顫驚當年事,妒永琰大鬧雙慶班(下)

  長生輕推開門,閃身進去,他的腳步極輕靈,可伏案疾書的和珅卻依舊聽到了腳步聲響:“長安麼?”抬頭見了長生才道:“是你。”長生微微一笑,將手中捧著的珍珠粉放在案上:“和爺勞了一夜的神,也不怕眼迷了眼,好歹吃點?這東西最是寧神益智的——”

  “知道了,放下。”長生近來可謂伺候地極其體貼。之所以流連此處不回府,倒也不全為作戲——這裡畢竟幽靜,進得樓中仿佛連前頭的絲竹靡靡都可以隔絕乾淨,好過回到和府被那些趕著上門磨旋打通關節的官員騷擾,偶爾閒時還能聽聽被譽為“當世絕艷”的魏長生清唱數句,倒也是能解憂遣煩的美事一樁。和珅揉著眉心,抬眼卻見長生似沒聽見一般,徑直拿銀調羹勺起了送至他唇邊,微偏著頭笑,看來仿佛二八少年風華正茂。“……你不必伺候我的。”和珅儘量柔和自己僵硬的臉部表情,“我原就說過的,我從沒把你當我的……下人。”下人是好聽的說法,實際等同于禁臠,長生抿唇一笑,從善如流地放下碗,轉到他身後,輕捏著他的肩膀:“那我幫爺捏捏松泛一下?”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和珅也知魏長生是個外柔內剛之人,執拗的很,只得隨他去了——接連幾天的高強度辦公,江南議罪銀一事總算初見眉目,他也著實累壞了,雖有長安幫手——可自己對他——對這個曾經掌握他所有年少時不為人知秘密的男人——他再也不敢真地信任了。

  那麼多次的傷害過後,他這顆心裡,除了算計,哪還有一絲半點的信任!

  魏長生卻似渾然不知,絮絮叨叨地與他閒聊:“……從前在四川練戲,師傅都是教我們拿一張長板凳,上面放著一塊長方磚,我踩著蹺,站在這塊磚上,要站一炷香的時間,起初站上去,戰戰兢兢,異常痛楚,腳就象擺子似地不停地哆嗦,撐不了多大工夫,就得狠摔下來——這些孩子通常都要跪在碎瓷片裡被打,之後不給吃晚飯——我摔了一次後就再也沒摔過了,大概那時候的我,怕極了挨餓挨打——於是我從小就在師傅的棍棒下明白什麼是‘不勞者不得食’,爺——”魏長生眨著眼,充滿著蠱惑人心的光,慢慢伏上他的肩頭:“爺——全京城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爺就沒想過假戲真作?”一隻手已經撩開和珅的衣領,手如游蛇般鑽了進去。和珅挑了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對上他的眼——“都說別演戲了,長生,你這心裡,從來就沒想過往這條路上走。”

  呵。長生並不把手抽出來,眯著眼道:“人人都想撿高枝兒飛,過個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和爺卻認為我這心裡裝著什麼?”

  “自然是戲——十年磨劍,一朝揚名,叫這京華中原都為你的秦腔如痴如狂。”

  魏長生似乎並不意外,卻沒起身的意思,依舊柔著聲看他:“那和爺又怎知我此刻是在演戲?”見和珅完全不為所動的表情,撇撇嘴直起身道:“相爺的涵養工夫是到了家了!真真沒趣。”和珅有些迷惑了,這個男子時而妖嬈時而狡黠時而清冷時而情熱,方方面面竟都是他的本性,長生此刻卻又安安份份地替他推拿按摩了,卻在他耳朵小聲道:“前些天御史台幾個爺麼來雙慶班聽戲——做東的曹老爺在門口見到和相你的車駕,剛想迴避,卻見是府上劉總管下得轎來,當即謂人曰‘一個包衣奴才都敢乘一品官轎招搖過市簡直豈有此理,參他個逾制縱容之罪也不為過!’,和相還是小心為妙。”

  御史台的曹錫寶。和珅有些詫異地看著長生,沒想到他如此伶俐乖覺手眼通天,這就不是僅僅聰明慧黠了,難怪當年王擅望扶持蘇卿憐充作眼線,原來燈光鬢影逢場作戲間美色從來容易使人失去防備。只是他也估不到曹錫寶會率先發難。看來他權威太過,朝廷之上不管好的歹的君子小人,都恨不得置他於死地。只是卻不知道這事可有人幕後策劃,目的為何。正在心如電轉時,長生一邊替他捏捶,一面就著微敞的衣領向里看去,纖瘦合宜的胸膛上卻有幾道縱橫淺淡的傷痕。“和爺受過刀傷?”

  和珅掩了衣襟,狀似無謂地一笑:“早年上戰場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

  “和爺從過軍?”長生顰起精緻的眉,他竟從未聽說過,“傷成這般,當年定是痛到極至了。”

  當年在金川莽莽密林之中,似乎真地傷地慘烈,極目所見都是血雨腥風充耳所聞都是慘叫呼號,自己掛了幾道傷?卻是真記不清了——可是卻並不覺得疼,大概因為,那時候,身邊有他。

  “早就不疼了。”和珅按著胸,卻在微微地笑。

  因為那一道道褪色殘破的傷痕,早已經從身體髮膚刻到心底深處。

  長生掩門出來,早已是月上中天。下得樓來,卻見自己徒弟銀官還在院中等著,身邊樹影下掩著道昂藏的身影。

  居然還沒走,在這門外一等就幾個時辰——這些有錢公子哥兒當真奇怪的緊。魏長生行前數步,傾身行禮:“四爺。我已經勸和爺睡下了——您送來的珍珠粉我會請和爺按時服用。”

  長安望向熄了燈燭的小樓,略點了點頭,遞上一張銀票:“他在這留宿的日子,你要細心照顧,飲食料理也要細緻妥當。”魏長生伏身接過,唇邊噙著的那抹笑意依舊:“是。只是四爺,我不明白,為什麼曹錫寶之事,四爺不親自同和爺說去?”

  為什麼?他不是傻子,這些時日的相處,焉能看不出和珅表面的熱絡下刻意的疏離?當年在咸安宮裡諸般情懷怕是再難回來了——這個消息是他偶然間在書房外聽大哥二哥並劉紀二人商量出來的,御史言官從來就不是好惹的,當年錢灃一人就攪的江南十督撫人心惶惶,若真集合了這麼一群人攻擊和珅,確也麻煩的緊——但他卻說不出口了,他怕。怕和珅承了他的情後的不自在,怕他知道他叛離家門的壓力感,更怕他……依舊拒絕他的出手相幫……

  “你在這風月場混老的了,難道不知人莫多口的道理麼?”他卻不想同一個戲子贅言,略帶高傲地斜了他一眼,“記住方才我的話就是!”

  魏長生恭送福長安離開,直到走地不見背影了,才在風中直起身子,將手中的銀票看也不看地隨手丟給銀官,冷冷淡淡地只是一笑。

  雙慶班前忽然停下一頂官差簇擁著的杏黃色的轎子,知機的忙都開始竊竊私語——這分明是王府的轎子,這魏長生當真了得,惹地京城中那麼多闊少皇親趨之若騖。但轎簾掀開,卻不是常來聽戲流連勾欄的那幾個風流王爺,竟是個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一身龍褂貴氣逼人,但眼中的寒冰卻教人幾乎不敢逼視。雙慶班班主趕緊迎了出來,雖不知哪位王爺駕臨,卻知道都是不好惹地,顫巍巍地矮下身去:“糙民見過王爺——”

  永琰不耐地將頭一偏,穆彰阿忙道:“嘉親王要召見魏長生。”

  班主唬了一跳,魏長生除了出去唱堂會,餘下的時間幾乎都陪著和中堂,頓時擠出的笑比哭還難看:“王爺,魏老闆——不,魏長生他此刻,不得空——”

  “混帳!你難道叫王爺等個戲子?!”

  永琰沒理他,擰著眉抬腳就往裡走,班主嚇地跪著拖永琰的衣擺:“王爺王爺,等我通傳一聲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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