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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浩一驚,連忙欲勸,門外的任臻也被那斬釘截鐵的回答震地心頭一跳,不自覺地偏過頭去傾聽,卻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框窗,在靜夜中發出一道細微的聲響。

  拓跋珪猛然抬頭,雙眉一蹙:“誰?!”

  任臻連忙縮回身子——不知怎的,他本能知道拓跋珪絕不會樂意他窺知了此事——於是腳尖一蹬,如出弦之箭一般竄離原地,一路疾行地回到自己居處,然而甫一推門而入,尚未掌燈,一團黑暗之中便忽有風聲破空襲來!

  “誰!?”任臻本沒料到在雲中城內還有人膽敢偷襲,猝不及防之下不及拔刀只能狼狽走避,不出三個來回他便是暗自一凜——又是如此熟悉的招數!正是當初在北海軍營里隔帳偷襲而又不取他性命之人!後來他也曾暗中尋訪此人,他卻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再無蹤影,直到那夜的五原城外,他與他相逢…亦或者是再會。任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初秋月下、紅柳林中的那個高大雄偉的男人,驚喜懷疑一併湧上心頭,又是一陣狂跳,忙伸手虛虛一擋,低聲喝問:“你究竟是誰?!”

  那人卻是不答,出手如電,依舊是任臻依稀熟悉的招數。他明明手無寸鐵,卻是虛握成圈好像真握著一柄銀槍,左突右刺,來來往往,仿佛餵招演練一般,不出三招卻又一下子改弦更張,換了另一套全然陌生而攻勢陡盛的拳法,任臻本就不是真心與其敵對,猛然之間被其欺身而近,一拳擊中腹部,雖不怎麼劇痛卻使得那偷襲者瞬間尋到了破綻,脫身而去。任臻這下真急了,又恐大肆聲張會惹來周遭的侍衛兵士對其不利,只得咬牙忍痛追去。

  那不明身份的偷襲者卻跳躍騰挪之間卻是往城樓而去,任臻望著那高大的背影,心中急道如此兵凶戰危的多事之秋,城樓上警戒重重,是最不可能存在疏漏的地方,若要逃出城豈能往那去!?當即運足了氣力,一躍而起,在城牆角落的石階上擋住了他的去路,疾聲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進城的,但如今情勢,你想再出去卻是插翅難飛——”

  他這是不知不覺真將這夜探居所之人當成了曾一面之緣的苻堅,話語間全是維護之意。

  那黑衣人蒙面駐足,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下只掃了任臻一眼,便發出短促的一聲低笑,忽然揉身而上,只往任臻周身要害襲去!

  任臻皺了皺眉,閃身左躲右避,卻始終沒有拔刀之意,纏鬥之間反被一級一級地逼上了台階,任臻抽空四下一掃,登時有些詫異——他原以為城樓上滿是宿衛城樓的魏軍守兵,上去便是自投羅網,唯有此處角落算是巡邏換防的一個盲點,並不是時刻有人值守,此時此刻就空曠的很,只有天邊一弦彎月孤掛。

  那黑衣人卻不容他多想,一掌拍上他的胸膛,任臻踉蹌著後退,撞上了冰冷的城垛——這雖是城樓上唯一的一處死角,但不代表他們再打鬥下去的聲響不會驚動士兵。於是在那人逼近的同時,任臻竟不做阻擋,赤手空拳地迎上去一把攥住了對方的手腕:“住手!我能讓你出去——跟我走!”

  他在情急之下表露真意,那黑衣人果然微微一頓,唇線輕挑,似笑非笑的瞬間任臻心中卻是驀然一凜——那雙比夜還黑的眼睛充溢的是蓬勃的殺意,哪裡是那夜那人!

  他待要反抗,電光火石之間,那黑衣人已經摸出了身後彎刀,森冷刀鋒在月下划過一閃星芒便直往任臻喉嚨割去!

  任臻寒毛陡豎,氣力暴漲,堪堪偏頭側身躲過一劫,隨即飛起一腳便欲借力抽身而退,可他的左手卻還纏在那人手中,被其反手箍制,如捏七寸,又哪裡能徹底脫身?果然說時遲那時快,那黑衣人如影隨形已是瞬間纏了上來,並指在任臻左臂穴處重重一戳,任臻半邊身子登時一麻——這種情形若是旁人至少右手還有一擊之力,而任臻身有殘疾,竟是連拔刀反擊都難。

  這一切變化也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黑衣人已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將他的上半身壓出了城牆之外,在寒冷的夜空中晃悠不止,他背著明滅不定的昏黃油燈,居高臨下,目帶惡意地打量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任將軍,你以為我是誰?”

  聲音粗啞難聽至極,自然不如苻堅那般渾厚低沉,任臻動彈不得之下,不禁又是一驚,心中悔恨難當,已知此人根本就是魏軍一員,所以才會對城防布局和城內情形瞭若指掌,又不惜先潛伏許久後又將其誘至此處,怕的就是他的住處人來人往他會露了行跡難以逃脫。如此處心積慮就是要對付他,今朝怕是不能善了了。

  黑衣人又發出一聲桀桀怪笑,伸長手臂撫過任臻的右手,所行之處如蛇蜿蜒,任臻登時毛孔直豎,耳中又聽他道:“可惜呀,若不是這隻手廢了,你又怎會如此不堪一擊?”

  此話一出,他遍體生寒,一時竟忘記此刻九死一生的危險處境,瞠目喝道:“是你!?”

  黑衣人的臉孔口鼻俱隱藏在黑巾之下看不清楚,但眼底的譏誚之色卻是畢露無疑:“我想殺你,卻何必多此一舉?像今夜這般,只要一鬆手,你便摔下城牆,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豈不方便。”如今是戰是和的關鍵全身系他任臻一人,一旦他死,苻堅怒髮衝冠、拓跋珪神魂俱喪,兩國必將爆發決戰不死不休,再無轉圜之可能,他有何大仇不能得報!

  忍耐了這麼些年都不曾下手,等的不就是這麼一刻?!

  沮渠蒙遜舔了舔唇,雙眼之中是一派興奮至極的狂熱,他望著眼下這個曾經熟悉的陌生人,十載流年如白駒過隙,他與他都從天潢貴胄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受制於人,憑什麼任臻,不,慕容沖就比他幸福?因為他無知無覺,便可以無憂無怖?

  帶著點惡質的嘲弄,他俯下身貼近了他,低沉地一字一句道:“是拓跋珪一刀削去了你的手指,是拓跋珪囚禁你威脅你強上你,此事在當年軍中無人不曉,只可惜都叫他滅了口。”

  任臻如遭電亟,不可置信地渾身一顫,沮渠蒙遜從他痛苦的神色之中得到了難以言說的快感,如貓戲鼠一般又道:“可笑你還能對著這死仇心甘情願地張開雙腿,慕容沖,你真是叫人佩服極了。”話音剛落,原本動彈不得的任臻身形丕動,左手掙開禁錮,探入腰側,無堅不摧的左手刀猛然出鞘,向沮渠蒙遜划去!

  沮渠蒙遜沒料到任臻看似震痛實則一直在積蓄氣力,拖延時間伺機反撲,只來得及迅速一仰頭避開要害,刀鋒卻霎那便至,幸而力道不繼,只在他的眉骨上割破一道血痕——而後左手刀脫手而出,飛旋著划過夜空,正擊中城樓飛檐下掛著的一隻畫角,撞擊間發出悠遠的一聲悶響。

  畫角本用於昏曉報警,夜半時分無故而響自然會引來守軍,不遠處已經漸次傳來紛沓的腳步聲與喝問聲,沮渠蒙遜惱怒地轉向翻身欲起的任臻,鷹拿雁捉之間伸出手去閃電般地朝他背心一抓一按,掌心猛地吐力,任臻立足未穩之下,被這開山闢地的一記重擊掃中,身不由己地摔出城樓!

  沮渠蒙遜收回手,俯視著他如折翅蒼鷹一般迅速隕落的身影,心底湧上了一層悲喜莫名、複雜至極的情緒——這才是第一步!是他們逼他的!所有害了他一無所有的人都該付出代價!

  “有人墜摟了!”

  “快去看看!”

  “速速稟告皇上!”

  無數火把迅速圍了過來,將這處天地照耀地有如白晝,很快便發現了“失足墜樓”的任臻,各個嚇地面無人色,慌忙飛報拓跋珪。

  沮渠蒙遜則一直隱身於暗處,將身上的夜行衣利落剝去,隨手塞進了角落,露出了下面那身無人不懼的侯官袍服,方才從黑暗處緩步而出,衝著不遠處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冷冷地勾唇一笑,便極其自然地混進了奔走的人群之中——雲中城高九仞,雖然不是直落落地摔下樓去,但順著這階梯一路滾落,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了,如今期限將至,倒看看傷心絕倫的拓跋珪拿什麼對苻堅交差!屆時他便可坐山觀虎鬥,看一場絕世好戲了。

  姚嵩心尖一蹙,猛地伏下身去,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邊親隨立即回頭詢問道:“大人?”

  姚嵩好容易順了順氣,壓下心頭未明的抽痛不安,一絲兩氣地一擺手:“我沒事,繼續。”

  他們一行人正明火執仗、氣勢洶洶地在武州山道間迤邐夜行,姚嵩居首,高頭大馬貂裘錦衾,一張蠟黃平凡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唯有闐黑雙眸之中隱隱透出幾分肅殺蕭索。

  很快便有人報:石窟寺已到。

  姚嵩這才翻身下馬,披堅執銳的賀蘭氏的甲兵簇擁著他逼近了這座平城第一寺,姚嵩仰起頭來緩緩地打量眼前這依舊樸實的皇家寺廟,慢吞吞地舉手作揖道:“諫議大夫晁汝特來拜會寸心大師。”

  不一會兒寺門大開,卻是一個矍瘦的少年沙彌走了出來,他雙手合什,不卑不亢地唱了個佛禮,方道:“師父參禪謝客,大人可改日再來。”

  姚嵩見是曇曜,便還是輕聲細氣地好聲道:“那就當我等前來禮佛的罷。”話說的客氣,腳下卻是不停,帶著眾兵將雷厲風行地便要闖進寺中,曇曜移步一阻:“那就請各位解甲入寺,方才不玷污這佛門清靜。”

  姚嵩身邊的一名武將當即怒了,他是鮮卑老人,跟著賀蘭訥從軍多年,石窟寺雖在拓跋珪的大力追奉之下形同國寺,他卻並不把這些只會念經頌佛的和尚放在眼裡,便在曇曜身前推搡了一把,獰色喝道:“我等是趙國公府之人,你也敢攔?”

  北魏建國之初為征戰天下,國制類似軍事聯盟,實施班賞制,每打一場勝戰、下一座城池,所得財物錢帛人口牛羊皆用以重賞出力的鮮卑貴族,甚至允許他們自由擴充兵力,各部私屬心中也多隻認家主一人,這才使得鮮卑八部王公勢力膨脹直至尾大不掉,而成為拓跋珪的心腹大患。如今八部雖廢大半,但賀蘭族賴於姚嵩之計不僅未損分毫,此時在群龍無首的平城甚至達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府中家將也多氣焰囂張。

  曇曜被推地踉蹌數步,幾欲摔倒,但卻依然不為所動:“佛陀蓮座之前,眾生法相平等。”

  姚嵩看的出這小沙彌年紀輕輕卻頗有些淵源神通,也不忍真誤傷了他,當即喝住了蠢蠢欲動的將士,也對曇曜斂首一禮,語帶機鋒:“寸心大師是參禪謝客還是懷璧貴客,在下不得而知,只能在寺外固守,等大師出關之後,親來解答。”

  原來這段時日以來,隨著拓跋珪久困雲中不得突圍,各路勤王軍隊也都在賀蘭訥分化拉攏之下起了觀望之心,北魏局勢愈加波詭難測:賀蘭訥抓緊了謀劃的腳步,甚至依從姚嵩之計,準備召回本家兵馬入京,武力扶持清河王拓跋紹上位,單方面與大軍壓境的慕容永媾和,以割讓豫南為條件換北地的半壁江山之安穩,遂命賀蘭雋收縮兵力暫緩攻勢,此消彼長之下,奚斤守土壓力陡增,又被慕容永趁機奪下數個險關據點,長驅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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