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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愴淒涼,此刻為他奏來更是如泣如訴,似是有個人在幽幽夜色里哭泣一般,連吟帶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紅淚,化做一片嘶啞,被月光一照,便碎了開去。他大開大闔地拉上數回,cháo水沒頂,待退去之後,還是一個人在哭著,淚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說實話不那麼好,好幾個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為什麼,澄砂的心卻被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騰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氣,喉嚨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說道:“他……怎麼會死?”

  參宿,她不熟悉這個西方七星之一,隱約記得是一個老跟在白虎身後的瘦子,臉色好象很白,眼睛裡總有一種驚惶的神情,像只兔子。這個人不是白虎的心腹麼?怎麼會死掉?

  女宿如同沒聽見她的話,逕自輕道:“參宿這個人,有點膽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歡叫他做一些危險的任務,他一句話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來,我就會與他喝上一杯。我剛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時候,什麼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沒人幫我。對我來說,參宿已經成了親兄弟。他現在死了,再沒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連魂魄都不得保存下來,這樣一個人,從此就消失了麼?等於完全沒有存在過麼……?”

  他哽咽到說不下去,淚流滿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見他如此悲傷,便不再催,只得在旁邊靜靜看著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帶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羅,打算趁著順利攻下紋瀑的勢頭,將北方的勢力完全奪過來。但您病得太重,實在無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將您留在紋瀑城內,帶著其他人馬先去了曼佗羅。”

  女宿拭乾眼淚,淡淡地說著。澄砂暗自心驚,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他,等他說完。

  “曼佗羅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熒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蠱惑了那裡的城民,居然將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紋瀑從長計議,但……辰星與熒惑卻趁他們不備從城裡出來偷襲,白虎大人被辰星傷了後背,參宿……為了保護白虎大人……被辰星和熒惑殺了……!”

  他目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滿是瘋狂的恨與殺氣,只聽“喀”地一聲,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斷!“我……我……有生之日誓報此仇!”

  澄砂卻沒注意這些,她的腦子在聽到“白虎被辰星傷了後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不靈光了。白虎,受傷了?剛才還輕言慢笑的那個混帳,他當時居然是受著傷的?她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那究竟是快意,還是痛楚,更或者,是憐惜?這種複雜的心情,令她忽然從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衝出去看個究竟。白虎,那個永遠微笑的魔鬼,那個好象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間的神祗……她突然極想看看他虛弱的模樣,看看他受挫的狼狽。她到底是要過去狠狠嘲笑一通還是抱著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還在病中!請別亂跑!”

  女宿好象攔了她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推開門,漫天風雪夾雜,咆哮著幾乎要把她撕爛,但她心底的咆哮卻更甚。她甚至顧不得披一件厚點的衣服。

  迴廊那麼長,她隱約碰上了一個人,一把抓住,沒命地叫道:“白虎在什麼地方?!那個混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後退,不懂得責怪自己的鹵莽倉促。她甚至覺得天經地義。

  跑了又跑,繞了又繞,最後是怎麼來到那扇門前的,她也忘了。一腳踹開那門,風雪加劇,將燭火熄滅,庭外的雪映進來,分外明亮,地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長髮在床邊繚繞,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橫埂的一尺來長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裡,如同被施了法術,動彈不得。女宿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惶恐地叫道:“大人請回!小心再受涼!”

  她什麼都沒聽見,眼睛裡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里,然後如法炮製,在她心頭也刻上那麼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著她,絲毫不放鬆。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個寒顫,嘆道:“把門關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著暗處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繞過她,伸手把門合上。是胃宿。她看也不看澄砂,轉身走回床頭,半跪下來,似是要替他療傷。

  “誰傷了你?”

  澄砂聽見自己這樣問著,聲音沙啞。

  白虎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專注,似在看一幅畫,一朵花,一段風景。她忽然煩躁起來,飛快走過去,沒有任何儀態地把胃宿推開。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白虎居然笑了,他說:“原來,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與他對望,心裡有什麼聲音破繭而出,那被她刻意壓抑很久的聲音。你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麼?沒有麼?如同以前被問的那樣,她本能地,大聲地,毫不猶豫地,在心底回答自己:有!當然有!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從裡到外,從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屬於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純。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血色的瞳仁張開又合閉,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來,伸手放去傷口之上,隨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剝落了下來,一塊塊,一團團。眾人都呆住,怔怔地看著舊皮脫落之後,背上的傷口居然消失,半點痕跡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傷口,失笑道:“這麼快就好了……?澄砂你什麼時候學會療傷了?”

  澄砂沒有說話,從床邊拿起一件外衣飛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後轉身就走。快走,快走。再不走,她就會覺得一切都荒謬之極,她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替他療傷?就為了心底那個折磨她的聲音?白虎是一隻鬼,任何缺點被他抓住,就永無翻身的日子,她為什麼要送上門給他侮辱?

  她覺得自己瘋了,不可理喻。她好象突然才清醒過來。

  “澄砂!”

  他低聲叫她,然後輕道:“女宿胃宿你們倆出去,我有話與暗星大人說。”

  澄砂轉身,對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麼話?快說!我……我不過是報答你受傷了還探病的行為而已,你不要以為……!”

  她的身體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轉,她以為自己下了地獄再上天堂。他的氣力從未如此大,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幾乎要將她揉爛過去。她睜著眼,瞪著他的長睫毛,睫毛微微一顫,他睜開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覺得唇上劇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為什麼我們都是會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糾纏,他含糊地喃喃地說著。這種近乎貪婪的纏綿,令他們無法呼吸,她不知道是他要吞了她,還是她要吃了他。她渾身都在發軟,完全沒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後退,退去床邊,就勢一倒,兩人跌去床上。

  澄砂身體一震,仿佛從迷霧中掙扎出來一般,背後一陣冷一陣熱,白虎的手已經伸進敞開的領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氣,一把將他推開,急抓著領口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系好理好,凌亂的呼吸卻怎麼都無法平息。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也不知是怒還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吟吟地望著她,半晌,柔聲道:“你怕我?還是說,你還要騙自己再騙我,說你不愛我?”

  澄砂默然,面色漸漸蒼白。良久,她嘆了一聲,“白虎,愛了又怎麼樣?我愛你,也改變不了什麼。你照樣會利用我,傷害我。你逼得我承認什麼?我越愛你,以後就越恨你。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聲道:“沒錯,我承認我利用你。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日後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隨時都可以給你,只給你。殺了也好剁了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現在,不能死。”

  澄砂絕望地閉上眼,心裡最後一點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心灰意冷。他那麼殘忍,斷了她最後的一丁點幻想。

  她怔怔地看著他,豁了老命不讓眼淚流下來。白虎伸手過來似是想摸她,她一側讓了過去,走去門邊冷道:“我走了,別忘了你的承諾。你的命是我的。”話到最後,只得一陣哽咽。她最想要的這個人,來到這個陌生時代遇到的第一個人,十八年生命里第一段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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